時間過去了一個多月,白月卿像是發了瘋似的,唱起戲來不要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此,他更紅了。就好像整個上海,連著天氣和人,都跟著他一起瘋魔了。
就比方說這星期的雨下的也有點不大對勁。總共下了兩大次,一回三天,一回是四天。得,七日全占滿了。淋得玉蘭戲院大門外的水牌上“白月卿”三個大字都跟著濕漉漉的往下滴水兒,不過這也不妨礙一幫老戲迷票友前來捧場,就連迷他的大姑娘小媳婦兒們,都坐著車打著傘,風雨無阻的準點兒跑來看。
這不,今兒晚上,從胡琴長音起,到鑼鼓咚咚落,仍舊是掌聲雷動,滿堂皆彩。
這接連到第二場唱完,妝容猶是光鮮的戲子,下了戲台直轉後台,麻利的掀了料子金貴還鑲珠貼銀的戲服,單薄的白衫像是鹽水裏麵泡過似的,黏在他身上,將身段兒勾勒的玲瓏有致,臉上的描彩紅妝,竟是比女旦角兒還有幾分杜麗娘的豔韻。
白月卿這幾天的反常,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此刻他正渾身冒汗的坐在鏡子前,瞅著自己那張和姐姐酷似的臉,又開始發呆了。
“白大哥”,和他一台配戲的小花旦是演丫鬟的,名叫馮彩英,由於入行晚輩分低,也是人微言輕,幹站著也不敢說累,這會兒拿了塊兒汗巾給他,“給,擦擦汗吧。”
她是白月卿師弟的徒弟,本當叫他師伯的,卻因著白月卿不樂意自己二十歲年紀被叫了師伯,顯老了,就稱呼白大哥,為此還受了被自家師父將她連著這位“白大哥”鄙視了好久。
“哦,謝謝。”白月卿聞聲才癔症過來,倦意滿滿也還是微笑,他揉揉眼睛,就要卸妝。這會兒在台下,是懈怠的底氣不足,出語還帶著幾分病弱,竟是與台上那尖聲細語判若兩人。
“呦,我的白老板,小祖宗,您就歇一歇吧,這都連著唱了三天了,您這不眠不休的,可怎麼受得了?”戲院老板蘇涵這會兒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徑直就走到他跟前,一個勁兒的噓寒問暖。
“蘇老板好。”馮彩英見他來了,就老實的站在了一邊兒。
蘇涵也沒搭理她,他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深知眼前的這位正當紅的名角兒才如珠如寶,攥在手裏就是個會開花的搖錢樹。雖是喜聞樂見自己兜裏的票子漲了幾番,但還是要謀個長遠。他趕緊借花獻佛的從旁邊兒桌上找了碗茶,遞了過來,“多喝兩口潤潤喉。您看看,這麼個鬧騰法兒可不是要把嗓子給累壞了?!以後我這兒還不仰仗您挑大梁,外頭那些誰不是奔著您的戲來的?”
“不礙事兒的,您老人家還真把我當女人了,趁著還能唱,我給戲院多賺點兒錢也好。”神色自若的摘了珠花頭麵,又跟個葫蘆似的悶著。他這幾日正是又煩躁又難過,還巴不得自己唱死在戲台上,發泄了情緒也隨了心意一了百了。不過這可不敢給這姓蘇的老狐狸給知道了去,指不定他會不會為了讓自己養嗓子,拿個封條堵了自己的嘴連戲都唱不了,那才真是憋屈死了。
“這,有錢大家賺嘛。”蘇涵瞧著自家這位角兒這不鹹不淡的態度,幹笑了兩聲,於是仿佛這會兒才瞅見馮彩英似的,朝她不滿的橫了眉,“小英子在這兒啊?!你師父哪兒去了?!趕緊的,把他給我叫回來,下一場不是唱白蛇傳麼?哪有白娘娘上了斷橋,小青不在的道理?!”
“我師父,他……”吱吱唔唔了半天,心裏慌得不得了。她本是隨著難民進城,想下個力氣討口飯吃的鄉下丫頭,幸得師父收留她做了徒弟,教她識文斷字還有唱戲。但此刻,她又怎能道出林長軒喝了花酒,正在房裏宿醉不醒的情形呢?雙手抓著袖子絞作一團,好半天才說,“我不知道他去哪兒了,要不,要不我去找找?”
“你趕緊的啊!快去!離下一場開唱,沒多少時間了,我出去看看外頭有沒有人收拾場子。”囑咐幾句,蘇老板就走人了。
白月卿雖也是關心那人的,卻故作嚴肅的對她說:“彩英,你快去找他回來,長軒玩心重,指不定又上哪兒胡鬧去了。你跟他說,要是不準時準點兒的回來,我就把他的行頭衣裳都剪成烏龜樣子的!扮個龜丞相也挺好。”說起自己這個師弟,還真是讓人頭疼,早些年林長軒不僅不老實本分,仗著自己生了個風流俊俏模樣,跟好幾個太太小姐有曖昧也就算了,近兩年是越發沒個梨園藝人樣子,唱戲都不知道時辰了。
“烏…烏龜?!”素來知白月卿毒舌,此話一出,她不禁暗暗腹誹:白大哥您太狠了,要是師父知道自己花重金訂做的衣服變了烏龜圖,他會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