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淅淅瀝瀝地下了兩個多小時,被雨水舔過的葉子,在街燈的照耀下泛著晶瑩的光。我躺在宿舍樓道的藤椅裏,望著夜雨發呆。這陣雨過後,所有熱騰的空氣都陣亡了,整個世界仿佛被放進了冰箱,讓人清爽。這兩個多月來,學校大大小小的招聘會,我、劉航跟鄧璟跑了很多場,可最後都不了了之。
“不找工作了,天天跑招聘會,忍受這麼多青眼。”劉航說。
我知道我安慰不了劉航,但是我還是說,“別沮喪了,現在的畢業生那麼多,誰還上杆子求你來工作啊。”我這麼說,是因為我粗略算了一下大學的花費,少說也花了五六萬塊錢,要是找不到工作,我似乎已經看到四鄰嘲笑的眼神——老蘇家的孩子讀完大學,竟然還不如我孩子早早出來打工掙得多,或許更有甚至的,會說我兒子家業都已經上百萬了。哦,那是有的,隔壁林伯伯家的兒子去東莞創業,已經有個好幾百萬的公司了。我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找不到工作的話,我即便刨個坑把自己埋了還得被人戳著脊梁骨。我背後冷颼颼的,想必出了很多冷汗。我在書上讀到一個成功企業家說,“我所做的就是為了讓我父母為我感到驕傲”。可是誰知道,天啊,現在我卻朝著反方向進軍,南轅北轍的典故忽然就落到我身上了。
“工作還是要找的,難道還要啃老不成?”鄧璟陪我們坐在校園的金字塔一樣的台階上,瀏覽像書頁一樣匆匆翻過的人群,六月了,學校的空氣裏滋生出了很多不安的情緒。校園裏的流浪貓這段時間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夜晚在學校的矮牆上吼叫到大半夜,有時候會在夜裏突然被這樣的聲音驚醒。我問劉航這是什麼在叫。他說是貓發情呢。我心裏嘀咕著,這跟鬼似的嚎叫把我心裏的燥熱都給**出來了。一連幾天的嚎叫之後,徹夜都安靜了。我觀察了好幾次,再也沒有看到貓的影子。劉航說要麼是被學校的護工殺掉,要麼是找到了公貓,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了。我希望是後者。除了動物,連樹木也展現出了蓬勃的生命激情,似乎才幾天不見,學校的國槐已經蔥蘢地可以罩住半個過道了。我們都發呆地看著這些如潮水一樣,襲過來的陰翳。其實鄧璟已經找到工作了,是在一家公務員培訓公司做助教。拿到入職通知的時候,劉航故作驚訝地問,“你就這麼混入公務員隊伍了?”
我也很大聲地說,“公務員隊伍有你這樣的人才是國之大幸!”
“去你們的,”她說,“我這是創造一切可能的機會接近組織,說不準什麼時候我就真成公務員了。”我們都為鄧璟感到高興,她是個有想法的人。
“你們趕緊找工作,沒看到學校都快成空成了。”鄧璟催我們。
“我不找了,我要創業。”劉航說得斬釘截鐵。
“做什麼?”我問。
“零售,我要做成沃爾瑪那樣的零售大亨。”
我拍拍他的肩膀,說,“老兄,這個有點難,做成零售大亨前,你要先養活自己。”
“這兩年擺地攤兒,除去交的學費,我還有四萬多的積蓄,夠我養活自己一陣子了。”劉航的計劃似乎早在他的胸中了,他隻是默默地,卻並不外露。
“創業很難的。”鄧璟說。
劉航衝我們笑笑,“沒有什麼是不難的,擁有一家自己的企業,這是我的夢想,既然是夢想,為什麼不及早開始呢?”
他睥睨著我們。
“既然是你的夢想,我們也管不了了,”鄧璟一副送佛送到西的表情,“如果以後快餓死的時候,我會施舍給你的,不用謝!”她咯咯地笑起來。
“你要做什麼?”劉航問我。
“我啊,”我歎了一口氣說,“看機緣吧,如果機會來了,碰到什麼做什麼,隻要是自己不討厭的。”
“啊?這麼隨遇而安?”鄧璟似乎有些失望,也許她認為我是一個沒有夢想的人。我雖然有夢想,但總覺得自己有能力開始實現夢想的時候,夢想也才會有意義。這一點我跟劉航不同。
不過我還是找到了工作。那是七月初,有家汽車企業招聘,宣傳冊上的明亮的展廳和西裝革履的員工照片很合我的胃口。畢業後的這段時間,劉航在夜市做起了倒騰服裝的生意,鄧璟做起了助教,而我,帶著匆促和慶幸,穿起了西裝,於是生活把我們從一個群體,分化成三類,毫不相幹的三類,世界就這樣在我們走出家門之後露出它變化多姿的容貌,於是我們各自誤入歧途。畢業離校的那天,我們三個拍了張照片留作紀念,鄧璟拉著行李箱去趕火車。
我說,“我們去火車站送你吧。”
“不用,別整那麼傷感,又不是不見,後會有期。”鄧璟留給我們一個背影,像極了港片裏大哥慷概複仇時候的背影,孤獨的,但卻雄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