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6.莫莉(1 / 2)

車終於挪下擁堵的高速路口,走走停停穿梭在陌生的風景裏。紅綠燈交錯忙碌,路側商家林立招牌琳琅。初秋暑氣還盛,行人衣袂飄飄香氣宜人。

多麼美妙的文明世界,太陽底下的他們何懼魑魅魍魎。

我趴在車窗口,近乎貪婪地沉浸在這種目不暇接中,幾乎要忘記自己昨夜還流連屍魂洪濤中難以自拔。

時近下午一點,宋笑影才將我送到他自己的住處,二室一廳的淩亂小公寓。他還用手機給我叫了頓肯德雞外賣,順手取了隻漢堡又匆匆驅車趕去警局。

“先待這裏吧。茶幾下有電視遙控器,怕熱就開空調,要洗澡去臥房裏麵的浴室。”他臨走丟下這幾句話。但沒有給鑰匙,我就不敢離屋,隻能窩在客廳裏盡可能地找點事情做。

生平第一次獨自享用一大桶的對我來說無比昂貴的洋快餐,隻可惜出身鄉土的嘴無法品出其美味,直覺還不如山野雞肉的鮮香。

宋笑影的公寓明顯呈現單身男性的特征,淩亂無序就像我高中男同學們的宿舍,隻是沒有強烈的汗酸和襪臭,倒有淡香,像被暴曬的木頭。

我在屋內晃了幾圈後局促地端坐在地毯上,不敢擅動任何物品。坐到實在困了,就將沙發上的衣服書籍等雜物堆齊,整出一塊能棲身的空地。

剛想躺下,卻聞見一股強烈的水汙腐臭在鼻下湧動,它來自我一身髒兮兮的衣褲。突然有些明白宋笑影臨行前為什麼要特意提到“洗澡”。

這位專家或真是君子,竟毫無戒心地把我這個臭不可聞一身汙穢還不知來曆的野丫頭隨便地扔在家裏了。

我僵立在原地不敢再坐下,怕褻瀆了舒適鬆軟的絨布沙發。最後隻能下定決心去推開主臥房門,找到衣櫃旁邊那間吊著大花灑的小浴室。蹲在溫熱潔淨的水流之下,差點忍不住抱頭痛哭,為自己的磨難,為火燒般腫痛的腳板底,為認識一天的張天民,也為一身焦骨的顧寶石……為太多值得痛哭的遭遇。

而我終究沒再流淚,以前動不動就愛奔湧的淚開始越來越稀少,也越來越冰冷。

在浴室裏洗刷了兩個多小時,我才慢吞吞地踱進客廳。廳裏鈴聲大作,終於在一堆書下麵拎出了電話機。

“喂?”我遲疑片刻,舉起了話筒。

“啊,終於接電話了,”話筒裏傳來低沉溫和的笑聲,“我還想你會不會自己走了呢。”

是宋笑影,他顯然正處在嘈雜的環境裏,周圍各種人聲湧震耳鼓。

“剛才在洗澡沒聽見,”我莫名哽咽,吸了一下鼻子,“有事嗎?”

“我在單位裏把那相機儲存卡裏的照片全部拷出來了,壓包寄在郵箱盤裏。你幫我打開家裏的電腦收一下,順便理理這些照片,量挺多的。你就憑著感覺把重要和不重要的分類一下……啊,對了,你會操作電腦嗎?”

“會。放心,我馬上弄。”簡潔回他後就掛了電話。高中課程裏一直有份量較重的電腦課,他不必顧慮這點。

客廳西窗前的桌上擺了一台銀白色的筆記本電腦,非常優雅漂亮。我摸索著開了機並順利完成了下載和解包的步驟。

不得不說,張天民有著非常不錯的攝影技巧,呈現在屏幕上的圖片或灰暗或鮮豔或簡潔或蕪雜,都有其明確的主題,跟普通人的隨手一拍絕對有天壤之別。

我將這些照片按時間順序排列,發現這五百多張的照片都是近十天內拍攝的,儼然是撫娘村被焚毀後的風景集合。各個重要的角落都麵麵俱到,有些甚至是白天傍晚夜裏各三張,同一風景同一角度。我不太明白這樣做的意思,隻能將同種樣式的組圖分開存放,或者宋笑影會明白這些用意吧。

大致分類完畢,我又琢磨著給這些照片標上名稱,譬如“村口兩米處有井”,“土丁根家門前”等等,把自己認為可以標上去的信息都一一加以備注。

然後再次一張張地放大翻閱,曾經熟若無睹的家園以各種極其慘烈的姿態呈在眼裏,我幾次抖得按不動鼠標鍵。直到家門前那棵本是茂盛鮮活的棗樹,僅以幾根焦枯光禿的枝椏孤獨指天狀出現時,我將頭埋在手心裏,久久不敢望向屏幕。

不管在幻相裏看過幾遍,都比不了別人拍在鏡頭裏的震憾和真實,它靜態地呈現在那裏,赤裸裸地告訴著我:家沒有了,真的沒有了。所有與我有過密切關係的人,都沒有了。

這一刻,心中似有種魔障在滾湧,幾乎要克製不住心裏瘋狂的念頭。

“你是誰?”一個清脆的女聲當頭炸響,將我從魔障中震回些神智。

抬頭望去,門口站著一位俏麗的短發女人,她也正極其驚訝地瞪著我,眼裏有抹顯而易見的敵意。

“我是……”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真有些難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