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蘭心中有些恍惚,她甚至都沒有察覺到,阿五是什麼時候被帶走的,隻在後來聽說,阿五被押到校場上,當著眾人的麵砍了頭,也聽說,阿五至死都沒有露出膽怯害怕的表情。
她難以理解,阿五明明就隻是一個二十歲的大孩子,為什麼能夠這般無畏生死呢?他心中所抱持的信念,就足以支撐這一切麼?他沒有家人父母麼?他心裏難道就沒有一點牽掛麼?就算是他是孤兒,那鍾大夫又算怎麼回事?這個師傅於他而言,當真就沒有丁點影響麼?
舒蘭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心中壓抑鬱悶得很,可手頭的事情卻不得不繼續,糾結了一夜,她頂著淡淡的黑眼圈往軍醫的營帳走去,看到鍾大夫的那一刻,她才知道,最痛苦最糾結的人不會是她。
看著鍾大夫瞬間如同老了十餘歲的臉龐,她心裏一陣刺痛,下意識地便伸手上前扶住,輕聲安慰道:“鍾大夫,您別難過了,那……是阿五自己的選擇,其實,他也是很喜歡你這個師傅的……”
安慰到後來,舒蘭都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才好了,兩人陷入長久的沉默,直到鍾大夫沉聲開口,才打破了這沉默的局麵。
鍾大夫說:“我知道,其實……我有懷疑過的,也有隱諱的勸阻過,可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並不是因為孤苦的身世才走投無路,而是原本就是個靳國人,他對雲月王朝的仇恨是天生的,他成長的環境不容許他有異心……”就算他想要安生地在這裏活下去,隻做一個經常犯懶的軍醫學徒,他背後的國家和民族卻是無論如何也不容許的。
他沒有選擇的餘地。
舒蘭突然覺得,阿五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沒有後悔或是害怕,是因為……他知道,他可以解脫了,再也不必負擔那些沉重的敵對和仇恨,於他而言,怕是最難奢求的幸福了吧!
心中陣陣酸楚湧上,舒蘭覺得眼睛有些脹痛,視線也有些模糊,她沒再多說什麼,隻是默默地扶著鍾大夫在一旁的簡榻上坐下,兩人不時對視一眼,低聲歎息。
阿五的死在軍中掀起了不小的浪頭,雖然他到死都不曾說出些什麼,可是,在龍晟雅的嚴察下,似乎大部分的線索都指向了高延,他在軍中的地位汲汲可危,再加上有王爺這麼一個在軍中可以代替皇帝的身份在,可以說,他隨時都有掉腦袋的可能,隻是礙於他在軍中的威信和龍晟雅不知道有何理由的拖延,他暫時隻是被扣押在自己的營帳,不準外出。
舒蘭想起自打她來到北疆之後,高延的種種作為,毫無疑問是處處都在與龍晟雅對著幹,仿佛他原本是這一片土地的王者,現在卻突然半路殺出個比他地位更高的人,要生生奪去的權勢,那種不甘心,幾乎時刻都能從高延的眼睛中尋出線索來。
舒蘭對於這樣的權力鬥爭反感至極,她從一開始便希望這場戰事能夠盡快結束,可是,就是這些醉心於權勢的人,將這場戰事一拖再拖,不過與靳國一次正式的交鋒,就已經生生熬去了四個月,再這般拖延下去,她和子騫何時才能回家?北疆的百姓何時才能過上安穩的生活?
她並非心懷天下,能普渡眾生,可是,當她親眼看到過戰場的殘酷,見識過人性的黑暗,她便會下意識地悲憫眾生,厭惡戰爭。
鍾大夫和舒蘭一樣,都沒有心思做事,所幸現在傷員的傷勢都早已穩定,有普通的士兵相互照料著也已經足夠,舒蘭扶著鍾大夫在榻上躺下之後,便離開了軍醫營帳,她漫無目的地在營地裏走著,冷風獵獵地在耳邊呼嘯,冰寒的氣息隨著每一次呼吸凍在心肺之間,讓她胸間的鬱悶怎樣都無法消散,有一種想要仰頭長嘯的迫切衝動。
這些負麵情緒再不發泄出來,她真的會被逼瘋!
“舒蘭!”
熟悉的呼喚聲從身後傳來,舒蘭反射性地回頭,看到餘子騫正牽著馬朝她一步步走來。
“……”仿佛聲音都凍結在喉嚨裏了,舒蘭的嘴唇一張一合半天都沒能發出聲音,胸中的鬱悶和悲傷一下無限製地擴大,她以為,自己已經淚流滿麵,手下意識地撫上去,卻發現隻是一片幹燥寒涼。
餘子騫看到她這副模樣很是心疼,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親密,他強自壓抑著胸中的情緒,探手拉住了舒蘭,柔聲道:“我向王爺請求過了,他準許我帶你離營去散散心,走吧!”
舒蘭的樣子,看起來實在糟糕,原本就因為傷兵的緣故接連半月的勞累,再被阿五的死這麼一打擊,整個人都憔悴了下來,如同被霜凍壞的花兒,讓他痛心不已,卻又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