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人狗大戰
臨放寒假前幾天下了場特別大的雪。大雪整下了一夜,銀光映入宿舍的窗子,使房間充滿朦朧的透明。楊豔的床鋪緊靠窗子,異常清新的空氣從窗縫裏擠進來,讓她感到鼻孔和氣管裏涼颼颼、甜滋滋地奔流著一股清新的物質。她光著腳走到窗前,把額頭和鼻子緊緊地貼在結著冰花的玻璃上,看到窗外裸露的土地、肮髒的冰麵、飄零的敗葉,都被純潔的銀白覆蓋了,心裏興奮得不得了。一股衝動使她迅速穿好衣服,然後獨自出了宿舍樓,踏著幾乎沒膝的積雪,往土城的荒野走去。
自從那次“星期五小組”活動後,楊豔被孤立了。與曹慧子短暫的友誼也結束了。從此她發現不能輕信信誓旦旦。所幸沒更深地和曹慧子交往,也沒和她說過更貼心的話。還是對人對事采取消極的態度更安全。接受教訓吧,別總是一派衝鋒陷陣的樣子。要知道,個人的力量永遠都可悲地渺小,她能扭轉什麼呢?眼前的土城曾經是皇家至尊所在,可是結果呢,還不是殘敗到如此地步!她看著那幾根孤零零地、十分悲壯地戳在那裏的雕花石柱,不由得和它們親近起來。幸好馬老師(她在忙什麼?)沒再拚命抓她的小辮子,也沒有刻意找她什麼茬兒。在星期五小組活動時,也沒有點名道姓地逼她發言。馬老師像躲開臭狗屎一樣遠離開她。偏偏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威脅迫在眉睫。
回到學校時,在校師生正打掃操場和教學樓前的積雪。中學
生是幹著活兒也忘不了玩的。打雪仗、滾雪球、堆雪人,操場上一片歡騰雀躍。楊豔看見盧家驊帶著契卡堆起一個碩大無比的雪人。看看那個賊圓的禿頭和那雙黑煤球眼睛,以及那個翹著的胡蘿卜的紅鼻子,同學們歡呼起來,管它叫“赫禿子”有人給它手上插了根破木棍,說那是指揮棒。還有人主張再在旁邊拍幾個東歐的“兄弟黨”的黨魁,但上課鈴響了,同學們一邊呐喊,一邊往教學樓跑一邊抓起雪,胡亂朝同學或“赫禿子”砍去,逗得契卡一個勁兒地汪汪。
楊豔也笑得直不起腰來地朝那雪人扔雪球,並且看見範芸也像個天真的小姑娘一樣和其他同學追追打打。
是在充滿詩意的環境裏上完上午4節課的。人人似乎沉浸在童心如雪般純潔的環境裏。午飯後,楊豔剛出食堂的大門,突然聽見喊聲:“楊豔,有人找!”
是範芸帶著呂成剛迎著她走來。呂成剛穿著一件褐色長毛絨領的藍色棉大衣,背著一個黃色的帆布學生書包,帶著一頂當時流行的長毛絨棉帽。顯然他在外麵呆了很長時間了,臉頰凍得通紅。
“嘿,楊豔,”範芸緊跑兩步上了食堂的高台階,高興地說,“他帶著相機呢,邀咱們去土城照雪景!”楊豔高興得不得了。
極大的荒涼富有極大的詩意。無論枯草棵子還是樹木的枝枝杈杈,都被雪侵占了。每當風搖動靜逾的空氣,高大的鑽天楊上就抖落下飄親揚揚的白色果實。在這冰清玉潔的天地裏,楊豔覺
得自己透明了。
在一片白樺樹林裏,也許是發青的白樺樹幹色調的影響,那白青相間的情調特別讓楊豔喜歡。她非讓呂成剛把白樺林的情調與她的形象融合在一起。呂成剛端詳了小山坳一會兒,誇讚楊豔對大自然的語言領悟得不錯:能把這麼細微的色調差別都觀察和體會到,非有特殊的氣質才行。楊豔得意地靠在一棵粗壯的白樺樹幹上,頑皮地側著頭等著他按快門。但呂成剛不滿意她的姿勢,把相機交給範芸,過來矯正她。當她:按照他的策劃靠在那裏時,他則閃到樹後,突然使勁地踹了樹一腳,雪片鵝毛一樣地飄落下來,她正驚訝地抬頭驚叫時,範芸按下快門。她跳著腳不幹,非要再照一張,於是呂成剛又來給她擺姿勢,正當他麵對她並用雙手按著楊豔的雙肩擺弄她時,範芸又頑皮地按了快門。不過那兩個全然不知。
傳來狗兒歡快的吠叫。是盧家驊牽著契卡也來賞雪。那狗兒蹦蹦跳跳地顯得十分健美。它使勁地朝楊豔他們在的地方奔跑。盧家驊跟在後麵。他滿懷不信任的目光打量呂成剛。楊豔連忙介紹說這是《京華時報》的記者。
“噢,耍筆杆子的。”盧家驊輕飄飄地說。呂成剛心情正佳,邀請盧家驊一起照相。盧家驊表示必須有契卡在鏡頭裏。呂成剛說那當然,沒狗多沒意思呀。這句話使盧家彈臉上有了笑容。楊豔摟著契卡蹲&雪地上,呂成剛和盧家驊在她身後站著,範芸將這張合影拍了下來。然後,盧家弊說要帶契卡上別的地方去遛遛,先走了。但楊豔直覺到,他在呂成剛麵前有點不自在。他本能地排斥呂成剛。
雪野裏繼續回蕩著他們三人追追打打的笑鬧聲。忘情的歡樂。返回校園時,才多少有點收斂。一看見學校那個高髙的、冒著黑煙的紅煙筒,楊豔就蔫了。歸來時還碰上幾個正往土城荒野去賞雪的同學,這也使楊豔不得不和範芸、呂成剛拉開點距離。她怕連累他們。誰能保證沒人去彙報她和校外人在搞“小組織”活動?
大約正是這時,呂成剛從範芸嘴中知道了楊豔最近的處境。“楊豔,你有很多事瞞著我,”呂成剛帶著不滿的口吻追到她身後說,“我起碼能給你出點應付現實的點子。”
楊豔半晌沒說話。見他一個勁兒地追問,她才說:“何必再給別人添麻煩呢?”
“有時候,把悶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倒比較舒服點。”
“其實……我已經慣了。什麼事兒一看透,根本就沒什麼了不起!無非就是不上大學,去農村,有什麼呀?我正求之不得!”呂成剛欣賞她這種豁然態度。他們又開始聊別的,呂成剛問了問妹妹呂紅芳的情況。範芸說自分班後已經來往不多,詳細的不清楚,說她“混得不錯”,依然深得校領導的賞識和器重,依然是很激進的革命派。
“怎麼激進法兒?”呂成剛問。
“特別關注對《海瑞罷官》的批判,她現在一個勁兒地鼓動學校動員全校師生關注這場鬥爭。”
“這倒是必須關注的。”
“那當然。所以她根本不同意學校把楊豔他們班發生的事兒擺在突出的位置。說這是轉移同學們對國家大事的關注。嘿,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範芸朝楊豔說。
“我們班發生的事兒?是指我們班有關貫徹階級路線問題的辯論嗎?”
“這隻是其中一件,還有一件,你們班的盧家驊正搞小組織活動,說是在策劃反對校領導!真奇怪!好像這事很讓校領導頭痛。所以要動員全校師生關心對《海瑞罷官》的批判,來衝淡失控的苗頭……本來還要拿你開刀,說你破壞貫徹階級路線,你準不知道,那個曹慧子已經把你動員她對抗的事兒都寫出來上交了。”
這一說真把楊豔嚇得渾身出了冷汗。
“真的?!曹慧子……她、她……出賣我?!你怎麼不早點和我說?!”
“呂紅芳不讓我告訴任何人。”範芸歉意地說。這是一個晴天霹靂。楊豔在雪野裏養育出來的超脫心境瞬間灰飛煙滅。
“曹慧子。他媽的曹慧子!這不是叛賣嗎!出賣我,好呀!”
“沉住氣,楊豔。別著急,分析一下事情的發展,想想辦法化險為夷……”呂成剛勸道。
“都到這份上了,我還沉什麼氣呀!我得出這口惡氣!曹慧子,這個仇我非他媽的報!”
楊豔咬牙切齒地突然朝自己手背咬了一口。鮮血頓時淌了出來。不顧範芸和呂成剛的勸說,楊豔忍不住大哭起來。他們不得不勸她到更荒僻冷落的地方去坐一坐。
他們繞到一處被小丘隔絕起來的空礦地方,隻等楊豔安靜些後再說話。楊豔把頭埋在膝蓋裏,坐在一塊被雪覆蓋的石頭上哭了一會兒,終於平靜了。
“走吧,你們都先走吧,讓我一個人在這裏冷靜一會兒。”她捋著散亂的頭發說。他們誰也沒動。
“真的,我沒事了。我好好考慮一下……”三個人平靜地說了一會兒話。嘴中的哈氣像白色的雲煙一般嫋嫋地浮動。最後按照呂成剛的主意,範芸先回學校給楊豔請個假,“就說楊豔看病去了!頭暈。”
忘卻了寒冷,呂成剛和楊豔在雪野裏長談著。呂成剛對楊豔的遭遇表示出強烈的同情和憤慨。始終沒遇上知音的楊豔終於和盤托出了種種想法,當她說到懷疑有人利用階級路線來破壞學生們的革命熱情時,尤其受到呂成剛的讚賞。
“你知道,這真是特別可怕的事兒一無論你有沒有求助他們的事兒,他們都在他們的辦公室‘研究、研究’,研究著有關你的什麼,然後又總會在某個時刻突如其來地把你擊倒……他們這種‘關心’……成了你擺脫不掉的夢魘……我是說,讓你防不勝防,真的,防不勝防……”楊豔有點六神無主地說。呂成剛沉默了一會兒,說:
“哦,真的,沒錯,就是這樣!要和這種事兒抗爭!咱們好好地把這事捋清楚,在報紙上給捅出來,我要盡我最大的努力,給你撐腰。”
楊豔受到鼓勵,越發滔滔不絕起來。呂成剛則拿出紙筆作記錄。
“你一定要沉住氣,千萬別和曹慧子這類小人計較什麼,沒意義。就她那種出身,不幹這個才怪呢!理解她吧。真的,在這種情況下,叛賣可以理解。”
楊豔似乎想爭辯幾句,但還是沒開口。呂成剛似乎看透了她的意思,說: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有機會再收拾她,行吧?”呂成剛叮囑說,“先想法穩住她,別讓她進一步胡唚。小不忍則亂大謀。懂嗎?”
楊豔這才點了點頭。她挺希望化被動為主動。
學校的氣氛似乎平靜。但人們已經感到異常的社會空氣。敏感的同學覺得將有重大事情發生,更關注對《海瑞罷官》的爭論。同時高三的同學正在應付緊張的期末考試。而家庭出身不好的同學,仍雷打不動地進行著“星期五小組”的活動。
曹慧子已不止一次地當眾檢討自己那種認為脫離家庭就是劃清了界限的淺薄思想。“列寧說,資產階級思想即使埋進棺材裏,還要散發出腐朽的臭氣。所以我要樹立打持久戰的意識。”她仍然在艱難中度日,盡最大努力爭取經濟獨立。聽說,校領導已破例批準她半工半讀。每到星期日,她就整天打掃校園的衛生,從操場到樓道到廁所,都是她打掃的範圍。其它時間裏,她提個油漆桶,拿把刷子,把教學樓內淡綠色的圍牆重新加一道漆。就這樣,她每月可以有9元錢收入。為這,她對校領導充滿了感激。
笑容像春天的花朵,在她蒼黃的小臉上頻頻綻開。同學們都知道她掙這點錢是何等艱難,知道她起早貪黑地付出了多少汗水。有些同學甚至擔心她會垮下去,可她那瘦弱的身軀竟出乎意料地一天天豐滿起來。她每舉手投足都表現出一種神奇的韻味一一那是種與眾不同的女性風韻。她自己也許並不覺得,但有不少外班的男同學在飯廳或操場上向她投來欣賞的目光。在異性眼中占有位置,使敏感的女同學都悄悄地嘀咕:嘖嘖,9塊錢就使她裏裏外外像換了個人!要多給10塊8塊可怎麼辦呀!其實那會兒能半工半讀確實是不少同學向往的。但這並不容易。據說,有嚴格的規定,禁止學生上學期間做工掙錢。對曹慧子的破例引起不少同學的嫉妒。但這段時間以來,似乎沒誰像曹慧子那樣更受學校器重了。
而在楊豔看來,曹慧子能有今日,完全是叛賣所得。
楊豔知道自己是曹慧子換取這一切的資本。居然腕髒的交易也能讓人容光煥發!足見這個曹慧子是個多麼小的小人!
再次體會孤獨的楊豔去土城的荒野更勤了。她惦念著呂成剛鼓勵她抗爭的事兒。怎麼才能有效地抗爭呢?當然,能把學校的事兒見報最好!隻要一有閑暇,她就光顧那裏去換心境、去琢
“誰敢他媽的叫我的狗完蛋?!我借他倆膽兒!”
“幫我咬人,不就替我搞階級報複嗎?不但它完,我也完!”
盧家驊哈哈大笑起來。
“嘿,真是他媽的這樣呢!階級報複,有這麼個問題。所以呀,你得想個辦法歸屬另一個階級。”
“你當是排隊買油餅那?想站哪隊站哪隊!”
“傻瓜,對於你們女人來說,完全是另一回事兒!我爸不少老同事、老戰友討新老婆,多少出身不好的呀!誰敢叫她去認識家庭!?敢!小心狗命!”
楊豔十分震驚地肴著他。他真是膽大得沒邊了!他還是一個勁兒地講著,甚至指名點姓地如數家珍。這些都是她從來沒聽說過的。在驚悸之餘,她又對他的無法無天和消息的靈通深表敬意。
“那當然了!人家什麼人呀!”
“你也可以嘛!”他那雙豹子眼瞪得格外地圓起來。
“我?”
“你。”他滿臉壞笑地盯著她,肯定地說。
我小僮。
“嘿嘿,不懂!這麼聰明的人不懂!姐們兒,我告你,你嫁個出身鐵硬的,看誰敢碰你一根毫毛!”
楊豔的臉驀然漲得通紅。這小子出口竟如此粗魯!真夠嗆!按照她朦朧的理解,每當提到戀愛乃至嫁人,在社會上是一件終身大事,而在高中學生談論這個,那就絕對屬於低級趣味。隻有流氓、電影裏的反麵角色,那些地主闊少、公子王孫小衙內,才如此脫口而出這些無恥的話。她不由得拿出過去批評人的幹部架式盯了他片刻。他卻依然厚顏無恥地咧著嘴,毫不退縮地回視著她。
“你倒是成熟得挺早啊!要是你爹媽知道了你是這麼一副嘴臉……”
“這年頭不成熟點行嗎?!老是中學生嗬?老是玩撒尿和泥的把戲呀?我說你這個人哪,挺聰明伶俐的妞兒,幹嘛總是陷在假正經裏他媽的自欺欺人呢?!你不覺得活得太累嗎?”
他們倆站在各自的角度說自己的道理,雖然針鋒相對,互相攻擊,但都沒有反目的意思。似乎都把鬥嘴當成增加了解和拉近關係的一種手段,於是唇槍舌劍得更加出圈了。
“你自忖有你爹娘老子的大紅傘,在學校裏胡作非為,欺壓弱小,你不想想,你這樣是不是有愧於自己的先輩?你以為你爹媽能養你一輩子嗎?”
“誰他媽的靠他們養?老子自己養活自己!”
“你有什麼本事?學習,學習不行,品德,品德不行。你說你哪點行?養狗倒養得不錯。那你一輩子就當養狗的吧。”
“養狗怎麼著,起碼還是我喜歡的呢。你呢,一輩子……哼,甭管幹哪行當,都把認識家庭、自我改造放在首位,隔三差五地交份思想彙報,這倒挺他媽的充實,是份不錯的差事,你理想的差事,是吧?你行,什麼都行,德智體全麵發展,嘿,楊豔,啟發啟發咱,讓咱也當一回你這樣的好學生!”這可擊中了楊豔的要害。“我是自覺自願的,我自己願意交……”
“真他媽的傻氣衝霄漢!天下有要吃要喝要金要銀的,沒聽說淨揀那些讓自己矮三分的爛玩藝兒往自己頭上安的。”
楊豔實在被擠兌得沒轍了,隻好反唇相譏:“謔謔,又為我們打抱不平了!當初,是誰說‘要是契卡在,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露著兩排白晶晶的牙齒笑了:
“我他媽這人太愛出風頭。真的,隻要能出風頭,我他媽的什麼都幹。我就是不能當三孫子,見人矮三分,瞧你們那副龜孫子樣兒。人不是馬戲團的猩猩,必須看著馴獸師的手勢行事。你們……咳,你們哪兒知道我為什麼那麼幹……你們不懂,當然不他媽的懂……”
“真的,我們不懂你出那洋相幹什麼……”
“我都不騙你,我討厭看見你們那種活動……真的特別討厭,所以總是想給他媽的搗點亂。”楊豔笑了起來:
“是夠新鮮的!你討厭這個幹什麼?跟你有什麼關係?”盧家驊沉吟著。這和他平常的風格顯然風馬牛不相及。楊豔覺得又好笑又奇怪,於是等待地盯著他。他終於並不連貫地說出了這個意思:過去他並不關心這些事,誰他媽願意幹啥就幹啥,別招惹他就行。可現在不行了,他覺得學校裏的問題不少,特別是階級成分也就是階級路線上,確實好多學校都存在問題。他覺得,學校目前玩命地抓這“自覺革命”和“認識家庭”,實際是欲蓋彌彰……
這會是盧家驊自己發明的思想嗎?一問,果然,從盧家弊遮遮掩掩的敘述裏,楊豔捕捉到這些“發明”的源頭:是他從校外的夥伴(當然也是幹部子女,是他爸爸老戰友的孩子)那兒啟發來的。
她於是明了了盧家驊搞“小組織”活動的來龍去脈。但她可不願攙和他這些事。於是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問他什麼,隻是摸那狗頭。那狗兒蹲在地上,不住地眨著眼睛,吐著舌頭喘氣。
他說得倒是實話。沒錯,是實話。他這人有點意思。楊豔看看他,又看看狗,又看了看遠方的景致:殘敗的雪跡尚留在冬天的原野上。不遠的地方有一片去年的荷田。幹枯的荷葉孤零零地立在開闊冰麵上。雖然殘敗,卻依然高傲地挺著麻杆一樣的莖幹,垂著那麵枯幹萎縮的荷葉的旗幟。突然一陣風吹來,除了掀動他們的衣衫,還將地上的祜草、敗葉和狗毛也吹動了。那已經風光不在的荷葉也隨風招搖了幾下。這當然是自然界再平常不過的舉動,卻使楊豔原本沉甸甸的心怪異地萌動了一下。就像一顆發芽的種籽萌動著拱開壓在身上的土壤,在瞬間內看到了蔚藍的天空。她覺得自己心頭那縷鉛一般沉重的陰雲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