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 / 3)

“當然,這是一方麵,還有另一方麵的內容呢……”他盯著楊豔,麵露著戲謔的壞笑。楊豔控製不住地也笑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讓我在班上犯狂,是不是?你要給我撐腰,對不?可誰能擔保,一旦我挺直了腰杆兒,你不會這麼罵:崽子,去撒泡尿照照自己,馬戲團的大猩猩都他媽的比你強!”她學著他粗魯的模樣和聲音,同時用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盧家驊大概從沒被一個姑娘用這麼濕潤、明亮的眼睛長久而又大膽地緊緊盯過。他的豹子眼退讓了。他去看契卡並撫摸它。這點微小的變化使楊豔湧起巨大的快樂:原來自己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征服凶猛異常的眼睛!

“不……不會。怎麼會呢?咳,他媽的,真的……”

“真的?騙鬼去吧!”她進一步發現了自己的力量。嗬,多麼奇怪,這個總是耀武揚威的小子原來也有軟的時候!是我用接近他的方式讓他變化的!這可真有點意思!她於是更放開膽量和他耍開了貧嘴。

“真的!?我怎麼能相信,我有你給我撐腰以後,從此拒絕認識家庭,再不交思想彙報,然後一天到晚和你漂在一起,還有你的狗……嘿,這真是天方夜譚。咱們再往下推測:班上流言四起,對咱們說長道短,指指戳戳,你呢,就放狗”要不就朝人揮拳頭……這場麵實在是太有意思了。你真的願意試試?”

“我就是想試試,怎麼著!”盧家驊揚起臉,那鼻孔因此顯得特別大。

“你膽子可真大!我可沒你那勇氣。”

“這要什麼勇氣!不過是他媽的小菜一碟而已,是不是,契卡!這個寒假,你到我家來玩,讓我媽見見你……”

“嗬,我可不敢去你們家……”楊豔又和他胡亂耍了一會兒貧嘴,然後有意轉移了這個話題。她讓他給講點他感興趣的事兒。我感興趣的事兒嗎,那就是打仗了。他說。他知道要打仗了。這是從他爸爸那兒知道的。“你知道嗎?上邊有話:讓蘇修從北麵來,蔣該死從南麵來,美帝國主義從整個東南沿海來,我們準備打第三次世界大戰……其實這話他早先就對楊豔講過,現在又講,說明他由於見人就講已經幹脆忘了對誰講過。於是她嘲笑他。盧家驊眨著眼睛聽她嘲弄。突然他特別神秘地說:

“好吧,我給你講個其他人都沒聽過的,行了吧?有個軍事秘密你不要和任何人講,北京已經是一座空城了。北京的精銳部隊都拉到外地去搞軍事演習去了。聽說一位軍隊首長知道後,特生氣,說這樣的軍事調動,他作為總參謀長竟一點不知,肯定有問題!”

“無非是軍事演習唄。第三次世界大戰嘛。”

“你不懂這個,別胡說。”盧家驊一副權威的樣子,“反正這個舉動據我老爹講,還是很他媽的有學問的。”

盧家驊的消息讓楊豔感到點什麼。這就是中國高層似乎在作什麼動作。高中學生自然很少知道真正的國家大事。所以當他們議論國家大事時,總是特別精神集中。這又使楊豔對盧家驊的看法加深了接近的傾斜。但她對軍事並無大興趣,口吻於是表現得並不是特別關注的。不管怎麼說,這個下午是他們接近的開端。她從內心裏對他產生了感激之情。她正被肅殺的嚴冬包圍著嗬!就是塊能遮擋風霜的破葦席,也能使她感到溫暖,更何況帶著契卡的盧家驊呢!在這個學校,他不箅地頭蛇,也可說是一霸!盧家驊看了看手表(他已經這麼看了好幾次了),突然對她

說:

“不行,不能和你胡吹了,我有點急事,先走一步……”楊豔打趣地說:

“聽說你小組織活動搞得不錯呀?”

“你聽誰說的?”盧家驊站在那裏問。“我就得益於你的這些活動嗬!”

“我問你是聽誰說的我在搞小組織活動!”

“馬老師呀,在‘我是曹慧子怎麼辦’討論會上,你剛出教室她就宣布了!怎麼,你也害怕啦?她告誡我們:如果有人拉你們搞什麼活動,要立即向組織彙報!”

“他媽的,我就搞小組織活動,彙報!彙他媽了個X!”

“你們到底幹什麼呢?”楊豔不由得追問道。“軍事秘密!暫時不能跟你說。不行,我得走了!”他匆匆走去。契卡便一跳一蹦地尾隨去了。

下午第二節課正要結束時,馬老師走進教室:“我們寒假前的最後一節課就結束了。在這裏,我預祝大家度過一個精神上異常充實的寒假。”

馬老師的話音剛落,曹慧子便迫不及待地舉手示意她有什麼話要說。

“什麼事?曹慧子同學?”曹慧子筆直地站起來:

“馬老師,我想問一下,認識家庭小組在寒假期間是不是應該有什麼安排?”

馬老師讚許地朝她微笑了一下,點頭示意她坐下。然後目光掠過全班:“我正要說,今天提前活動,星期五小組的同學還在老地方,我們來討論一下寒假的活動安排。”

乎很不滿意她打斷自己的表演。

馬老師猝不及防,被嚇得倒退了一步。曹慧子連忙往馬老師身邊湊,似乎要幫她一把。但那狗兒簡直是一眼看穿了她的用心,隻朝她一聳鼻、一齜牙,就讓曹慧子不敢輕舉妄動。其他同學自然明哲保身:那不是狗,那是革命後代。況且有馬老師在,她是革命領路人,自然會力挽狂瀾。馬老師保持著尊嚴攆那狗:“去——”

“汪!哼……”契卡一揚頭,朝她吼了一嗓子。馬老師分明嚇得哆嗦了一下。但她迅速用緊皺的眉頭掩飾了膽怯的神色。她開始四麵張望,顯然是在尋找盧家驊。樓道裏沒有他。她轉身想離開這個被攪擾的場地去找他,可剛一轉身還沒移步,那契卡就像知道她要去告狀似的,突然躥到她前麵,擋住她的去路,汪汪地朝她叫。馬老師連忙躲進緊靠在她身旁的同學中。見那狗麵對同學不再一副凶樣,馬老師朝著樓道高聲叫道:“盧家——”

“汪汪、汪……”它竟然連口都不叫她張!馬老師又氣又急卻又不得不禁口。

契卡低沉地咆哮著,圍著眾人繞了個圈,似乎在警告:不許輕舉妄動!然後它繞到距離馬老師最近的地方趴下來啃那骨頭。它那雙分得很開的眼睛卻一刻也沒離開過它所監視的人。馬老師似乎想不理睬它繼續開會。但是隻要她一張口,那契卡就擺出一副要撕咬的架式。沒辦法,馬老師隻好不開口。她不能動。哪怕是用手捅捅誰讓他發言也不行。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契卡的監視之下。她隻好用眼神來指揮。可是除了曹慧子還有誰那麼熱衷於發言呢?於是大家都回避她的目光,或者裝看不見。但曹慧子卻熱情不減。當她看見馬老師用目光讓她帶頭講點什麼時,她真的在這樣的氣氛裏講開了。可惜她剛說“認識家庭,雷打不動……”

就被契卡一陣汪汪給遏製住了。她本來還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一個勁兒地講下去,但那狗兒不但叫,還往前湊來,嚇得幾個女同學尖叫連連。再說她也害怕。這契卡本來就和她有仇。還是暫且閉嘴吧。

惟獨楊豔,心裏樂得就像點燃了“老頭花”。那怒放的花兒火辣辣地噴放著,多彩多姿地衝撞到胸腔的所有角落。真是淋漓暢快。她知道自己如果出麵把契卡領走,它是會聽話的。但這豈不辜負了盧家驊的一片心意?況且,這多帶勁呀!

誰也沒辦法。沒人帶頭發言,大家就都候著。這可急壞了馬老師。她又氣又急,汗水順著她的麵煩流下來。偏偏那狗兒認準了她。哪怕她隻是挪挪手、移移腳,它也要朝她齜齜牙。此刻,她的目光掠過那些渴望得到老師信任同時又強烈地期望靠攏組織的同學。她知道,這類同學渴望得到組織信任,不亞於士兵在戰場上渴望舍身取義。無數實事這樣告訴過她。記得有一年的冬天,她男人出差了。家裏的蜂窩煤接不上燒了。她便動員同學們上她家去幫忙(那時她還是小學教員)。孩子們那個爭先恐後呀,真比她親兒子還好調遣。最後,這些孩子們衣服上、手上,滿是煤黑。臉也塗得像黑包公似的。讓他們洗洗、歇歇、喝口水,他們根本就不予理會,隻是幹,聽任汗水在臉上衝出一道道溝壑。搬完煤,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好像是怕聽見她的表揚似的。她不知道孩子們是出於什麼心理給她幹活。她隻是覺得自己既然教會他們知識、教會他們做人,那他們就應該不遺餘力地幫她幹活。然後是在去附近的環衛隊還手推車的路上,她看見這群孩子正抱著臨街的水龍頭嘴對嘴地咕嘟咕嘟地喝一她也沒認真想想其中的內涵。她隻是從中得到這麼一條經驗:學生們心地單純美好,鼓勵得當,會產生超勇敢的狂熱。

馬老師挺了挺腰板,即使這個小動作也也引起契卡的低聲咆哮。但馬老師繼續保持著鎮定,用炯炯的目光掃視圍坐在那裏的學生們。暗淡的光線中,人人都尷尬地坐在那裏。沒人理睬她目光的明確含義。她繼續搜索。一批身強體健的男生被淘汰了(這群四肢發達頭腦蹇笨的東西,大概家庭出身使他們的火氣都萎縮到蝸牛殼裏去了吧!?)女同學呢,她們很敏感,但是你怎麼能靠女孩子去和惡狗搏鬥呢?可不,隻要你盯她們的時間稍長一點,她們就會把無奈的目光低垂下去。失望使她更加怒火中燒:孩子們,好好認識家庭吧!沒完!——突然她看見曹慧子。她看見她那瘦小蒼白的臉上那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它們正放出非比尋常的光彩。麵對那隻狗,她神經質地咬著牙齒一因為她每當要把手指放進嘴裏時,那狗就朝她汪汪。她隻好一個勁地咬牙。當契卡齜牙時,她不但朝它齜牙還朝它磨牙,好像非要和它一比高低似的。

曹慧子的目光終於和馬老師目光相遇了。她立即讀懂了馬老師的意思:誰破壞自覺革命、破壞認識家庭,誰就是在踐踏階級路線!要敢於和破壞革命秩序的任何力量進行毫不退縮的鬥爭!她似乎聽到了一個無聲的命令:到了應該表現出無私無畏的精神境界的時候了!

曹慧子的呼吸急促起來。她的情緒正如狂熱的岩漿,隨時孕育著噴發。

馬老師從嘴角泛出微笑,從眼裏射出讚許神色。盡管光線暗淡,曹慧子依然捕捉到了。突然,昏暗的樓道裏響起一聲斯心裂肺的叫聲:

“嗷……,嗷、嗷……”

沒人聽到過類似的吼叫。因此也形容不出它像什麼飛禽、走獸或是人類某種器官發出的聲音。人人都渾身激靈了一下,神經高度地緊張起來。沒待大家醒悟過來,曹慧子已經從椅子上躥起。隻見她雙手扒在臉上,兩隻食指拚命將眼睛從原來的位置上拉向兩側,而兩隻小拇指則扣進嘴裏,將嘴撕大一一就像小孩子裝馬虎子似的。她就這樣齜著牙、瞪著眼、吐著舌頭,支棱著兩隻牛犄角似的小辮子一勢不可擋地朝狗撲去。

契卡顯然被這隻從未見過的凶猛怪物驚呆了片刻。那瞬間它噌地從地上躥起,連啃來啃去的骨頭都失嘴落地。它旋轉過身體,並把身子低低地匍匐下去,凶惡地瞪著準備斯扯的狗眼咆哮起來。曹慧子卻搶先飛起一腳踢去。契卡則在稍一側身閃過的當兒,神速地反撲過來……灰暗的樓梯間一片嘈雜。椅子乒乒乓乓倒在地上。人人都心驚肉跳地逃跑。慌亂的腳步聲和尖利的叫聲傳遍整個樓道。同學們這才知道那個怪異的叫聲出自曹慧子之口。一個尚未逃離現場的女同學在高度緊張中腿腳發軟癱倒在地。腿快的已經喊叫著奔回教室。而另一些不知發生了什麼亂子的同學則從不同方向朝出事地點湧來。在一片混亂中,隻有兩個人站在椅子的殘骸中:馬老師和楊豔。馬老師緊緊地抓住一把椅子的椅背,看樣子隨時準備用它防身。楊豔則緊張地處在慌亂中拿不定主意:究竟是喝住契卡坯是去叫盧家驊。瞬間內,也許是出於本能,她朝那撕咬成一團的地方高叫道:

“契卡,契卡!你給我過來!曹慧子!曹慧子!嘿,你們快去叫盧家驊!”

倉皇的奔跑和狗的撕咬聲再加上曹慧子的怒罵與楊豔的喊叫,給這個昏暗的褸梯間平添了尖銳的恐怖感。那個角落的暗影使緊張的人們看不清角鬥雙方的勝負。但在狗的狂叫中,曹慧子尖厲得近乎瘋狂的聲音清晰可辨:

“狗日的!呸!我扒你的皮,抽你的筋,掏你的心,吃你的肺。”

再作擺脫的努力,因那拖拉隻能徒然增加楊豔的痛苦,她緊張地注視著閃動的光束!當一束光亮直射到她被披散的頭發遮掩的麵龐時,她的瞳仁像貓的瞳仁那樣放大了,放光了!她和直射自己的怪物對視著。樓道裏也突然沒有一點人聲。所有的人都被曹慧子那披頭散發和滿臉是血的模樣驚呆了。誰也分不清那是被狗抓咬出的血還是盧家驊或楊豔的血。突然,她怪叫了一聲,(盧家驊的胳膊解放了),猛地揚起雙臂朝那手電光撲去(楊豔的頭發被歸還了——人們看到,她竟然向手電光開戰了!她打著滾地在地上撕咬那些根本抓不著的光束!誰也不敢近她的身。不少人一邊躲閃她一邊在距離她幾步開外的地方勸她。

“曹慧子,狗已經被打跑了。”

“起來吧,曹慧子,沒事了。”

“真的,曹慧子,你……這是幹嘛……”但她仍然奮勇地撲咬那手電光。躺在地上,她像海膝那樣笨拙地躥躍著……沒人能使她從高度的亢奮中恢複正常。

“怎麼辦……”一些同學焦急地議論起來。那幾個外班的教師也湊到馬老師身邊去和她商量什麼。隻見馬老師站在距離曹慧子一米來遠的地方,用穩重的聲調說:

“曹慧子同學,在認識家庭和劃清界限方麵,你沒辜負組織的培養。你為創造良好的貫徹階級路線的秩序,作出了表率。你的任務出色地完成了。起來吧。”

這真是一劑靈丹妙藥!曹慧子頓時停止了瘋瘋癲癱的舉動。在手電光照下,一種聖潔的神色潸然爬上麵頰。她掠了掠散亂的頭發,帶著勝利的笑說:

“完成了?!真的完成了?!噢,噢!”她爬起來跳躍著,情不自禁地拍著巴掌。她那雙並不合腳的鞋不知什麼時候脫落了,她腳上沒穿著襪子;衣服也被撕扯得零七八碎。她隻是穿著空心棉

祅,半個胸脯和屁股蛋已經露出來。在手電光的照射下,人們分明地看見她肚皮上的血跡淌在雪白的皮膚上。左邊的棉褲腿是從胯骨那兒扯開的,一直撕到膝蓋,一個鬆鬆垮垮的花布褲衩並不能遮掩什麼……她站在那裏,像個剛從血泊中站起的美人……她仍然笑著,拍著手。人們都看愣了。她似乎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衫了。於是她的手摸到身上的血跡。她帶著不相信的神色把那隻手舉到眼前。她驚呆了。接著又發現自己露著大腿和肚皮。她於是迅速地蹲下去,用手把撕開的地方拚命往一塊兒揪。在交叉的手電光中,她懷著羞怯和驚恐看著圍觀的人們……她徹底地清醒了。她嚶嚶地哭著,像孩子那樣扭動著身軀。她倦縮在地上。她躲閃著手電光:

“老師,求求您,把手電關掉,求求您,求求您啦……”

張存和呂紅務

“這個世界正麵臨著新的剪裁”。張奮端起粗糙的大白瓷碗灌下一大口白酒,“將有風暴,革命的風暴席卷亞非拉地區。人民要革命,民族要解放!這就是世界革命!毛澤東,世界革命的領袖。世界無產階級將在他的領導下奪取全球性的勝利!蘇聯修了。馬列主義大旗在北京高高飄揚。未來數十年革命風雲由誰叱吒!?我們。我一和你。”

他突然提高了聲調,用一隻手指有力而僵硬地戳向呂紅芳。呂紅芳癡迷的雙眼像醉酒那樣水汪汪地盯著他。

“你準備好了嗎?我們都唱過少先隊隊歌:‘準備好了嗎準備好了嗎我們是共產主義少年兒童團……’時刻準備著。淮備什麼?!你從來就沒真正理解這句話!雖然你當過少先隊大隊長,又當過團支部書記,現在還在北京著名的學校任學生會的領導工作。”

呂紅芳嘴角掠過一絲欣賞的笑意。他這麼武斷地下結論,這樣低估她的水平,顯然有失偏頗。但她喜歡。因為這給她日後表現自己的能力鋪墊了堅實的踏板。她覺得有趣。於是嘴角露出讚許的微笑。

張奮髙亢的聲音引來其他顧客的注意。這間叫“紅旗”的小飯館是1958年的產物,保留著8年前的模樣:不掛灰的紅磚牆上油漬斑斑。油汙的玻璃上貼著被歲月剝蝕的紅紙剪字:早

點一油餅、豆漿;午餐一米飯、饅頭、麵條、炒餅……在醒目的地方還貼著“工農兵之家”、“為人民服務”之類的革命口號。在其它的牆麵上則有這樣的語錄:忙時吃幹,閑時吃稀,不忙不閑,輔以番薯野菜之屬……:

這頓飯在當時已屬奢華:一碗雞蛋湯,一盤炒雞運,一盤炒扁豆,一盤煮花生。那碗米飯是專門為呂紅芳叫的。張奮則隻是喝零打白酒就煮花生米。這頓飯大概用掉他這個二級工月工資的百分之五十。

酒使他越發慷慨激昂。像很多常登台的演員一樣,他喜歡賣弄口才和表演家的手勢。他還不斷模仿蘇聯電影《列寧在1918》或中國根據需要而編排的話劇《千萬不要忘記》裏,列寧那種揚著下巴揮動手臂的架勢。這似乎已成張奮的習慣動作。真不知道他在鍋爐房裏鏟煤時是不是才放下這種列寧架勢。如果不想放棄,應當勸他再看幾遍《列寧在1918》一一列寧化裝成司爐回國領導革命時,是否往鍋爐裏填過煤?這不就學會列寧式的鏟煤動作了?這樣,張奮在鍋爐房裏就徹頭徹尾列寧化了!曾經在一次約會中,她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他,其實她隻是想活躍一下氣氛。沒想到張奮在哈哈大笑中像得到啟示,突然嚴肅起來。“對,你說得對。”他讚許地點著頭,“我是要再去研究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