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縣委，周主任還在等待，見到邵定發，急忙問他去哪裏了，說：“您的安全可是第一位。”邵定發嗬嗬一笑，說：“喝多了就胡亂走動，一走動酒醒得快，這不是還沒有失蹤嗎？”齊國俊故意提醒，說：“邵秘書長您該走了。”周主任問這麼晚了還要到哪裏去。邵定發告訴他：“省委辦公室剛剛來了電話，讓回去處理幾個重要事件，這裏就交給齊主任了，挺遺憾的，這麼好的經驗不能夠自己親自總結了，書記縣長那裏我就不去了，讓他們安心休息吧。”周主任聽了心裏巴不得邵定發早點離開，虛偽地恭維，還打電話給公安局，派車護送邵秘書長回省裏。邵定發也不推脫，接受了他的安排。
邵定發和齊國俊剛剛下樓，遇到一個等在樓梯下麵上夜班的幹部。那幹部邵定發認識，在酒宴中一直被動坐著的副縣長鐵慧雁。由於鐵慧雁太與眾不同，邵定發對他的印象格外深刻，當時就知道他肯定有想法，鑒於酒宴現場的眼睛多沒有和他說話。他在臨走交代時就叮囑過齊國俊想辦法和鐵慧雁秘密接觸，他手裏肯定有讓人意外的東西。沒有想到他在這裏等待邵定發。邵定發沒等鐵慧雁首先開口，問：“鐵副縣長，你是想和我們談，還是有東西送給我們？”他看到鐵慧雁手裏拿著一隻黑色皮包才這麼問。鐵慧雁確實很鐵，沒有向他們倆笑也沒有回答邵定發的問話，看了一眼周圍，見沒有出現第四人，快速拉開皮包，從裏麵掏出一摞用紅布包裹好的像書本一樣的東西遞到邵定發手裏，說了一句：“請轉交省委，保密。”隨即離開。齊國俊說：“怪人！”邵定發沒有吭聲，用手指捏捏，感覺到裏麵是材料之類的東西，立即塞進公文包裏，什麼話都沒有說。
警察倒是很盡職，一直將邵定發的車護送回省裏。邵定發讓司機將車子直接開進省委大院，下車後直接上樓進入辦公室。他改變了原先的想法，不直接去向龍省長彙報，而是想先看看鐵慧雁的材料，再決定。辦公室除了值班室還有兩個處室也亮著燈光，邵定發放輕腳步沒有驚動任何人。
鐵慧雁的材料分成兩類，第一類是分類敘述，第二類是分類敘述的佐證材料，看厚度少說也有四五百張紙。放在最上麵的是一張材料目錄，第二張也是。目錄標題是《關於高朗縣近三年來重大失誤的報告》。提綱分別用阿拉伯數字標注，一共列了二十九項，每一項又分列若幹個小項。第一項就是“人造GDP”，第二項是“‘白宮’和麵子工程”，第三項是“所謂現代化大農業是如何被設計出來的”，第四項是“企業流轉過程中人為操作和集體、國有資產的流失”，第五項是“強製行政”……邵定發匆匆看了一遍提綱感到觸目驚心，一個普通的縣，竟然積累了如此多問題，難道他們就不怕黨紀國法懲治？
邵定發走到水龍頭前麵擰開開關，衝了一個冷水臉，昏熱、木脹的腦袋立時清醒。回頭看了眼材料，恐怕不是短時間能夠看完的，看完後還得研究分析，還要有後續的調查取證等等。這些工作費時費力，更要命的是得罪人，落不到好處。高朗縣竟然敢這麼幹，除了主要負責人的膽大妄為，恐怕其背後會有人在罩著他們，或者說他們建立的關係網足以抵消他們膽大妄為帶來的負麵影響。邵定發覺得自己不能再陷入了，否則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和不可預想的後果。自己也不是神仙，本來這件事不屬於自己的工作範圍，工作起來也不夠名正言順，但是，他的本性不允許自己這麼做。他的內心在掙紮在搏鬥，像一頭獅子在荒原上無奈地吼叫。
邵定發決定看幾頁材料，至少將“人造GDP”和“白宮”看完，然後再行決定。
看完這兩份材料，電燈沒有必要再亮著了，窗外的陽光取代了它。邵定發抬眼平視窗外，久久盯著對麵還在不斷閃爍變幻圖案的霓虹燈。他仿佛從霓虹燈光裏發現了對這個時代的注解：變化才能適應，變化才能衝出黑暗的包圍。他決定將“人造GDP”和“白宮”兩份材料和暗訪得來的材料互相參照，寫出報告向龍省長彙報，建議由省紀委牽頭組織相關委辦廳局正式進入高朗縣調查。至於鐵慧雁材料的其餘內容，邵定發將他們作為製衡高朗的書記縣長和可能的後台的王牌，因為他發現裏麵有涉及個人的貪腐內容和數據。至於鐵慧雁本人就更好擺平了，通知鐵慧雁，說材料已經交省委有關部門研究，暫時穩住他。邵定發估計高朗在紀委的正式介入下，縣委縣政府班子肯定要改組，那時候他再建議將鐵慧雁調任他處也就會慢慢平息。想到此心裏很是興奮，立即在材料後麵找到鐵慧雁的手機號碼，給鐵慧雁打電話，說：“鐵副縣長，感謝你提供的材料，我連夜看了部分內容，感到你是位心係蒼生、為黨為老百姓的忠誠之人，我敬佩有加，也感動有加，材料內容詳實，恐怕不是短時間裏能夠解決得了的，請你諒解。我會將材料送交相關部門詳加研究，你得有耐心。嗬嗬，在此期間請一如既往，這個你應該比我懂得。不知你還有什麼要求。”鐵慧雁說：“太感謝邵秘書長了，想不到您連夜看材料了，我很感動，更敬佩。我終於找到一個重視此事的領導了。邵秘書長，高朗的問題不解決，老百姓受苦不說，將來會出大問題的，我這不是危言聳聽。”邵定發聽了心裏一動，在心裏修正剛才的打算，準備接下來抽時間再看看其他內容，將那些涉及民生的帶有普遍性的材料以省委辦公室的名義送交各相關部門，督促調查處理，將涉及純私人的問題和他們關係的留下。想好之後，邵定發笑著說：“鐵副縣長，你是大功臣，你要有思想準備哦。”這是明顯給對方以暗示。鐵慧雁馬上聲音變了調子，說：“我保證按照邵秘書長的指示做，請您放心。”邵定發嗬嗬笑著和他結束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