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見小孩這樣乖巧聽話,陳玉清臉上卻無喜色,他眼中瞳光閃閃晃晃著,反浮現出幾分悵惘,像在看眼前烏發雪目的小孩,又像是在看那雙雪眸之中自己的倒影。

“飛鴻踏雪,雪有印痕,鴻飛無痕,不計東西……”他輕喃,伸手摸了摸麵前小孩的發頂,“師父希望你能做到。”

謝印雪問他:“師父,若是我做不到呢?”

陳玉清緘口沉默良久,末了,他才背對謝印雪給出三個詞:“……若做不到,便會誤人誤己,傷人傷己,害人害己。”

但謝印雪終歸年幼,再如何早慧,他也不能深徹了解三個詞代表的分量,隻懂把陳玉清的話死記硬背在心裏,每至冬日,就在雪中反覆行走,學著斷欲忘情——從做一個叛逆冷漠的不孝子開始。

他寧願老遠跑回醫院裏去見那小鬼一趟,都不肯再見沈懷慎一麵。

醫院裏的小鬼抱著腿縮在樹蔭底下,看到他來興致也不高,睜著一雙黑魆魆的眼喚他:“阿霖,你是來看我的嗎?”

“我不叫‘阿霖’了。”謝印雪坐到他身邊,“我改名了,你可以叫我‘阿雪’。”

小鬼誇道:“噢,像你的眼睛,很好聽。”

“謝謝。”謝印雪先道了謝,才回答他的問題,“我確實是來看你的。”

“謝謝。”小鬼也和他道了聲謝,然後說,“我今天在醫院看到我爸爸媽媽了。”

謝印雪問他:“他們也是來看你的嗎?”

“不。”小鬼把頭往膝間更深地埋了埋,“我媽媽的肚子裏有新弟弟了,他們是來找醫生,用一個大機器看弟弟的。我也看到了……他還好小,都沒你的頭大。”

謝印雪道:“……我頭不大。”

小鬼吸著鼻子:“我還看到他們笑得很開心,其實我也好高興,可我覺得他們好像要忘記我了,怎麽辦啊……”

謝印雪覺得自己大概遺傳了沈懷慎的一些性格,譬如不會安慰人,所以他憋半天就憋出一句:“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小鬼抬起頭,淚眼茫然道:“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謝印雪不講話了。

他怕自己給小鬼解釋完這句話意思,小鬼會哭得更厲害。

但他不和小鬼說話,小鬼和他說。

小鬼絮絮叨叨道:“算了,我都死了,他們還是忘記我吧,這樣起碼他們不會再難過了。阿雪,我好羨慕你,你還活著,你爸爸肯定不會忘記你……”

謝印雪張唇打斷他:“我沒有爸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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