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純領著楚臨陽往山上走去,從容道:「將軍此去西南,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了。」
「應當也不會太久……」
謝純點了點頭,繼續道:「那日之事,忘記感激將軍。」
「嗯。」
楚臨陽點了點頭,憋了好久後,才道:「您身體可無礙?」
「休養了些時日,現在正配合著大夫給的方子調養,應無大礙了。」
謝純答得坦蕩,楚臨陽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謝純笑著道:「我家人倒是著急,如今總想著給我隨便找個人嫁了。如今楚將軍若是願意上門提親,怕是我家裏會一口應下。」
聽到這話,楚臨陽皺起眉頭,他看著謝純含笑的眼,想說什麼,卻被謝純的打斷:「可我卻是不會應的。」
「您說得對,」她笑著道,「我並不會因為這一件事就變得低賤,所以,我若要嫁給楚將軍,也當是因為喜歡。」
楚臨陽慢慢展開眉頭,他抿了抿唇,點頭道:「我明了了。」
他出聲道:「我改日上門提親。」
謝純睜大了眼,隨後忙道:「我不是……」
「您拒絕吧。」他認真道,「您拒絕,我再提,等您什麼時候想答應,便答應就是了。」
「我想娶的謝純,當是看得起自己,也撐得住門楣的謝純。」
【6】
楚臨陽說到做到。過了五日,他寫了一張足足有兩丈長的禮單,然後讓謝韻和楚建昌去給他提親。
這樣數量的下聘,哪怕是謝家都被震驚,華京這才反應過來,這位打從西南來的財神爺,是位真財神。
謝家本想一口應下,但不知怎麼商量,最後終於還是拒了。
王瑄在宮裏聽到這消息,下意識說了句:「她還敢拒絕?」
這話傳到了楚臨陽的耳裏,第二日,王瑄便被人在巷子裏打了,被打了還算了,第二日醒來還衣冠不整躺在青樓裏,公主領人氣勢洶洶來了,侍衛當場打斷了王瑄的腿。
謝純知道這事兒的時候,微微一愣,好久後,才反應過來,卻是問了句:「沒查出來是誰打的吧?」
「沒呢,」丫鬟笑著道,「王家懷疑是老爺派人打的,卻也不敢上門來問。」
聽到這話,謝純抿唇笑起來。
「他們家不敢的。」
她溫和出聲,隨後垂下眼眸,沒有多話。
後來楚臨陽去了西南,每個月都讓人送著禮物去謝家。
他是個通透人,把謝家那些人的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投其所好,送了不少東西。
謝家缺什麼,他能弄到什麼,搞得謝家上上下下都和謝純念叨。
「嫁了吧。」
「身份雖然低了些,但人真不錯。」
「嫁了吧。」
謝純抿抿唇,卻不說話。
她每天收到他的信,每日看著。他為了討好她去讀了許多書,認認真真做了筆記和想法給她寄回去。
得了空他就從西南回來,有時候是趕了好幾天的路過來,就見一麵,然後就走了。
她終於開始學會了思念,開始因為這個人悲喜。有一次他來,收到了她做的新衣和糕點,楚臨陽愣了愣,隨後抿唇笑起來。
又過了半年,王瑄被派上西南戰場,然後死在了戰場上。
她聽到消息的時候,愣了愣,她以為自己會難過,卻發現並沒有。
這個人彷彿是她生命裏的一道傷口,時間久了,她有良藥,慢慢的,竟連疤痕都沒有了。
她想的是另一件事,王瑄會死,楚臨陽也在戰場上,他會嗎?
她這麼想著,當天晚上,風雨交加,有個人敲響了她的門。
他是翻牆進來的,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汗味,明顯是從戰場上下來後就直奔華京。
謝純開了門,看見他滿身的血,整個人都愣住了,楚臨陽看著她,緊張道:「對不起。」
「什麼?」
她有些不明白,楚臨陽輕輕喘息:「王瑄被包圍,我承認,我不願意盡量救他。可是若真的救他,犧牲的確太大了,我覺得不值得。」
「你怕我怪你?」
謝純反應過來,楚臨陽垂下眼眸。
「我得和你承認,其實我一直是個心眼很小的人,」他低低出聲,「也沒有太多善惡,我做事兒太極端,王瑄……其實他不死在今日,我也不能保證,他日我回華京,不會找著機會殺了他。」
謝純沒說話,許久後,她伸出手,擁抱住了他。
楚臨陽渾身僵了僵。
好半天,他才說出一個字:「髒……」
「我不怪你不去救她,」謝純嘆息出聲,「我隻是害怕,臨陽,還好今日被包圍的,是王瑄,不是你。」
「臨陽,」她溫和開口,「我年紀大了,他們都笑我是老姑娘,你娶我吧?」
「誰說你是老姑娘?」楚臨陽皺起眉頭,謝純笑起來:「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讓我娶你?」
楚臨陽低頭瞧她:「可這件事,不是早就定下的嗎?就等著你應下了。」
【7】
楚臨陽洗漱幹淨,第二日,又帶著人去提親了。
謝家已經把楚臨陽提親這件事當成了串門子,早就習慣了,請楚家人喝了茶,謝大學士和楚臨陽聊著天,然後讓人去問謝純,本來以為又是拒絕,誰知道丫鬟回來的時候,激動得喊:「答應了,小姐答應了!」
謝大學士驚得一口茶噴了出來。
而這件事,也就定了下來。
楚臨陽給了謝純一場盛況空前的婚禮,整場婚禮幾乎是錢堆的,華京裏有人不免罵他庸俗,隨後說謝純嫁了這樣的人,也是失了格調。
而謝純在一片金燦燦中被楚臨陽掀起蓋頭,卻也覺得,其實楚臨陽這金燦燦的審美,也沒什麼不好。
婚後謝純主內,楚臨陽主外。謝純不太喜歡謝韻,而謝韻天生有些怕謝純,於是一個慫一個冷,倒也相安無事。
謝純打理著賬目,她在掌管中饋一事上極其熟練,因而哪怕有著謝韻這麼個主母,楚府的內務卻從未出過岔子,整理得井井有條。
謝純身子骨弱,楚瑜卻是個大力的,有一次見麵一巴掌拍下去,謝純肩頭就青了一個巴掌印,楚臨陽頓時黑了臉,回去就在比武場上把楚瑜打得哭爹喊娘。從此以後,凡是見著楚瑜,楚臨陽都得把媳婦兒抱在懷裏,後退一步,謹防楚瑜動手。
後來天下紛亂,楚臨陽自立為王。
他做下這個決定當天,忍了好久,回到屋裏,同謝純道:「夫人,不若你先回謝家,要是日後我這裏無事,我再迎你回來。要是我出了事,你在謝家……」
話沒說完,謝純卻是搖了搖頭。
楚臨陽微微一愣,看見謝純抬頭瞧他。
「謝家有謝家的選擇,我有我的選擇。」她溫和道,「臨陽,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孩子的母親,我父親的選擇,我無法理解,但也尊重,而我相信,他也會尊重我的選擇。」
「我會陪伴你到最後一刻,若你真去了,我也會護住楚家。」
她說得極為認真:「我是楚家大夫人。」
楚臨陽微微一愣。
那片刻,他想起楚瑜。
他驟然發現,原來所謂大夫人,並不是誰都當得的。
他突然明白自己十八歲春日宴上對她那份驚豔來自於何處。
一個女人,不僅享受其權利,還承擔其責任,不卑不亢,從容風流。
那她這一生無論經歷什麼,無論手中提的是劍還是筆,胸中是江山還是家人,亦都將閃閃發光。
楚瑜如是,蔣純如是,魏清平如是,長公主如是,謝純,亦如是。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