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頓時得意了,眨著一雙燦若星辰的眼睛看向林淡:「所以,這哈欠裏有什麼玄機?」
「玄機便在於,心性特別殘忍,且半點也感受不到旁人的悲哀和痛苦的那些人,是不會被傳染哈欠的。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你睏倦了,更不會受到你的影響。他們的內心隻有他們自己,他們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旁人都是可有可無,亦或者可以隨意踩死的螻蟻。」
小皇帝驚呼了一聲,彷彿覺得不可思議,然而仔細一想,卻又覺得非常有道理。
「那蔡毅竟是這樣一個冷血無情的人嗎?果然那些人都是被他殺死的吧?」
「僅僅用一個哈欠來測試蔡小公子的內心,我覺得太武斷了,於是我便走到他的書房,查看他的畫作。他的畫,充斥著大塊的黑色、灰色和紅色,線條扭曲且充滿戾氣,由此可見,他崇尚黑暗而熱烈的東西。隱藏在他完美皮囊下的是一顆極具攻擊性的心,由此,我對他有了更深的懷疑。但是,僅憑書畫也無法完全說明問題,於是我又閱覽了他的文章。他十分擅長作製義,幾乎每一篇文章都會引用很多典故或聖人之語,初看十分精彩,細細對比卻會發現,這不過是一個模式罷了。他的所有文章都是按照一個模子堆砌而成,並無任何實質性的東西,反觀他的詩作和散文,卻全都是一些雜亂無序的詞彙,觀者根本無法從中感受到他想表達的東西。這便是內心殘忍無情的人最重要的一個特徵——他們不會表達情感,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一切需要情感豐沛才能進行的活動,他們都束手無策,譬如寫詩和散文,譬如為某一個親近的人的故去而感到傷心。」
「仙長,您說得朕汗毛都豎了!不過,朕倒是想起幼時的一件小事。那蔡毅曾經是朕的玩伴,經常入宮陪朕玩耍,有一次,我們在禦花園裏發現一窩剛出生沒多久的野兔子,一個個才指頭大,很是有些可愛。朕想把它們帶回寢殿餵養,被宮女阻止了,那蔡毅說幫朕帶回去養,過個幾天卻告訴朕,那些兔子病死了。但是朕知道他在撒謊,因為另一名玩伴告訴朕,蔡毅剛走出宮門便把一窩兔子摔死在牆根下。那時候朕才七歲,他比朕還小一歲。朕原以為他是沒拿穩才會那般,如今想來,卻是故意的。」
小皇帝越想越覺得骨頭縫裏透著涼意,萬沒料到他竟與這樣的人成了朋友。
林淡頷首道:「殘殺小動物便是這嗜殺病的早期症狀。我想,那蔡夫人定然很早就知道了,但她隱瞞了下來,又縱著兒子,這才叫他變本加厲。若非經常為兒子遮掩,她善後的手法不會那般老練,竟連蔡國公都瞞了過去。」
小皇帝深感認同,點頭道:「是的,她那迷香應該是常備的,防的就是蔡毅暴起殺人。但是,即便您察覺到了蔡毅的本性,又如何知道他會對老太君下手呢?」
林淡搖頭道:「這便是蔡夫人造下的第二樁罪孽。為蔡小公子遮掩了多年,她許是已經慢慢意識到,兒子不會變好了,為了控製他的病情,同時也是為了保護他,所以她決定把他遠遠送走。但蔡毅卻不想離開,於是跑過來與她爭辯,但老太君被蔡夫人說動,決議要將他送走,半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好巧不巧,蔡毅想起了再過幾月便是老國公除服的日子,他以這個借口想要留下。」
「提及除服,你會聯想到什麼?」林淡看向小皇帝。
「自然是死亡。」小皇帝想也不想地說道。
「是了,就在此時,蔡小公子終於意識到,死亡可以解開這個困局,老國公的死,母親的死,祖母的死,甚至是父親的死,不拘哪一個,隻要有人死了,他就能留下。於是,我試著將自己代入他的角色,去猜測他會選擇哪一個下手對象,蔡國公對他而言是個難以攻克的強者,他不敢動他,於是隻剩下了唯二的兩個選擇。蔡夫人知道他太多秘密,蔡老太君堅持要將他送走,兩人都妨礙到了他,而且一個孱弱,一個老邁,對他而言都是再合適不過的獵物。是的,像他那樣的人是不敢招惹強者的,他們隻會把殺欲宣洩在老弱婦孺身上。他們的所作所為看似殘忍,又處處彰顯著強大,但實際上,他們不過是徹頭徹尾的懦夫而已。」
「像他這種人,為了達到目的都是不折手斷的,看見他怒氣沖沖地來與老太君和大夫人爭辯,未曾得到想要的結果,卻又興致盎然地離開,我便猜到他會怎樣做,於是我對老太君說了那番話,希望她能得到警示。」
林淡歎息道:「隻可惜我人微言輕,最終還是無法挽回什麼。」
「原來是這樣!」小皇帝聽得如癡如醉,連連拊掌:「林仙長,朕在你身上學到的東西,比太傅數年教給朕的還要多!你擁有一雙洞察人心的眼睛,你知道嗎,雖然你告訴朕你不會仙術,但朕依然認為你是個神人!你真的太厲害了!」
瑾親王沉默地聽著兩人對話,麵上雖無表情,內心卻滿是震撼。
姚碧水和許苗苗分明親身經歷了這件事,但是,倘若林淡不揭破,她們竟連絲毫端倪都未曾發現,這大概就是普通人和智者之間的差距吧?
「快把馬車調回去,朕要親自去看看林仙長所說的花壇、文章和畫作。」小皇帝意猶未盡地品評著整個故事,然後用力敲打車壁。
侍衛連忙調轉車頭,回到蔡國公府。大理寺的官員還在審問蔡小公子,他一句話都不願說,隻是盯著這些人冷冷地笑,模樣十分欠揍。但他是個重病之人,又是國公爺的嫡親兒子,幾位官員便也不敢對他用刑。
大夫人承受了太多精神壓力,自戕不成,又被官員帶到老太君的棺材前,讓她看著老太君的遺容說話。她受不了良心的譴責,隻能招供了。
殘殺祖母,蔡小公子的所作所為足夠判一個淩遲處死。但蔡國公似乎還在掙紮,竟鎖上門,不讓這些官員把兒子帶走,又把大理寺卿請入書房密談,似乎想讓他法外容情。
「國公爺,不是下官不願幫您,而是這樁案子在皇上和王爺那裏記了一筆,倘若我們不秉公辦理,改日他們問起來,我們又該如何交差?一邊是母親,一邊是兒子,下官知道您很為難,但是您要知道,生養之恩遠比舔犢之情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