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至情至愛,她享受過;世間的喧囂浮華,她感受過;她得到過最奢華的饋贈,也體悟過最寶貴的人生,還有什麼是想不通、捨不下、放不開的呢?

她抬頭看著男人,淺淺勾了勾唇。懸浮在她頭頂的天啟劍激動地震顫,往男人的方向疾飛了一段距離,感知到林淡並未跟上,又不情不願地退了回來,發出尖銳的嗡鳴。

男人似有所感,忽然收住千萬條狂猛劍意,直直下墜,似鷹隼一般的狹長眼眸掠過眾人,鎖定了穿著一襲黑袍的林淡。

「為何不與我練劍?」他的語氣十分冰冷。

林淡每天都會在晨曦初綻之前在崖邊與男人練劍,從未遲到,從未缺席,但這一次,男人等了她足足三天,她卻連一個口信都沒有。男人脫掉被汗水打濕的外袍,露出一大片強壯的胸膛。他身量很高,比旁人多出一個頭都不止,體魄非常強健,五官俊美逼人,氣質冷峻鋒銳,是這南華大陸最具潛質的修者,不知引得多少女修為他失了魂,折了腰。

他走過之處,眾弟子連忙退避,然後轉身跑了,隻因他們受不了他不小心流瀉出的浩瀚靈壓和剛猛劍意。他即便平和地站在那裏,也能傷人。

梁錦溪拿著一條天絲手帕跑過去,想為他擦汗,他卻偏頭躲開了,銳利的目光牢牢鎖定林淡,眉頭越皺越緊。

「為何你隻有築基期修為?」他的嗓音比先前更冷。

「換個地方說話吧。」林淡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原本殷紅的唇瓣如今比霜雪還白。

男人盯著她的臉看了很久,然後才頷首道:「去我的洞府。」

兩人並肩行走在前,梁錦溪跟隨在後,入了同一座洞府。負責處理瑣事的道童連忙來給梁錦溪送丹藥,臨走時狠狠瞪了林淡這個罪魁禍首一眼。林淡眼瞼低垂,並未像過往那般與他斤斤計較。天啟劍安靜地懸浮在她身側,既不顫動也不嗡鳴,乖巧極了。

男人盯著這把劍,心中沒來由地一陣煩躁。他從來沒遇見過這樣的情況,林淡分明就站在他麵前,卻彷彿隱入了黑暗,化作一片虛無,再也不能讓他觸碰。

「你先去偏院,我有事與林師姐談。」男人對梁錦溪說道。

「好的大師兄。」梁錦溪緊張地看向林淡,生怕她得知他們已經同居一室的消息會發瘋。但林淡今天實在是太平靜了,始終垂眸思忖著什麼,就彷彿眼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梁錦溪非但沒感到輕鬆,反而擰著眉頭走了。

男人的眉頭擰得更緊,冷淡的嗓音不知不覺帶上了幾分壓抑,「隨我進去說吧。」話落走進內室,在周圍布了幾重禁製。

林淡在蒲團上坐定,總是閃爍著灼熱光芒的眼眸此時深邃得像一片虛空。

男人的心緒亂了一瞬,快得他根本無從察覺。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濃,那天我收了力道,你不該傷得如此之重才對。難道你並未療傷,隻在洞府內坐了三天嗎?林淡,我們是來做任務的,不是來鬥氣的。你的係統呢?為何它無法與我的係統進行對接?」男人很少說話,這是他頭一次問林淡這麼多問題。

林淡沉默寡言的性格很大程度上是受了他的影響。

「我與係統解除了綁定。」

「據我所知,你並沒有那麼多積分。」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每個人都有秘密,我也是。」

男人冷硬的麵龐終於露出皸裂的痕跡,語氣比任何時候都要冷冽:「你應該知道,解除了綁定,你將永遠留在這裏,再也不能擁有永生永世的生命,不死不滅的靈魂。我原本以為你是一個堅強的人,卻原來你也如此懦弱!你讓我很失望!」

林淡輕笑著搖頭:「我不知道你的真名是什麼,姑且就叫你樂正玖吧。樂正玖,我的觀點恰恰與你相反,願意捨棄永世的生命和不滅的魂靈而選擇在某一處停駐並繼續走下去,這不是懦弱,而是勇敢。就算拿到足夠的積分,我也會選擇與係統解除綁定,回到最初的世界。那裏的我一無所有,與這裏的我沒有什麼不同,所以無論停留在何處,對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樂正玖強壓著怒氣說道:「我記得你已經提交了移民申請?」

「沒有推薦人,我的申請不會通過。」

「我說過我會當你的推薦人。」男人放出神識,試圖與林淡進行更深層次的交流。然而他失敗了,林淡的識海已完全對他關閉。他沒有辦法再像以往那般毫無保留地感知到她的想法和喜怒哀樂。那個對他狂追不捨的林淡彷彿一夕之間消失了。

樂正玖的心緒從未如此混亂。他試圖整理好這一切,但是糾纏在他心中的怒氣和焦躁令他難以保持慣有的沉穩。

林淡卻十分平靜地說道:「你要帶走的人是梁錦溪,這一點你清楚,我也清楚。不過這並不是我選擇留下的原因,我隻是想要試一試,如果我斬斷過去的一切,另外選擇一條路,我的人生會怎樣。」

樂正玖的眼眸微微閃爍了一下,似有一些難堪。

「我早已為你聯繫了另一位推薦人,」他解釋道:「這次任務結束就能幫你辦理移民,我要帶走的人是你和梁錦溪,為何你在做決定之前不告訴我?我以為我們是可以托付後背的戰友?」

「戰友也有退役的時候。你應該明白,我不可能永遠陪你戰鬥。」林淡已經不想再與他進行這些無意義的交談,指著懸浮在半空的天啟劍說道:「我已經把心尖血逼出劍身,也廢掉了金丹和劍骨,從此以後再也不能陪你修煉混沌劍訣。隻要你想,你就能幫助梁錦溪修成九陰之體,你們一起做任務應該會比我更順利。」

「你毀了自己的金丹和劍骨?」樂正玖猛然抬頭,冷靜自持的表情終於完全碎裂。

「嗯,」林淡見他目中燃燒著怒焰,便解釋道:「我並非與你賭氣,也不是為了讓你愧疚而選擇殘害自己。我隻是不想再做劍修了。之前我就說過,我要試著走一條與以往完全不同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