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菡垂眸︰“是。”
身為秦意濃的貼身助理,韓宅關菡沒來過十次也有八次,了如指掌。她在心裏小小地感謝了一番傅瑜君,說不定自己可以偷偷地看一眼新娘子。
請來的現場樂隊在前院吹吹打打,關菡領著傅瑜君穿過垂花拱門往裏走,那些喧鬧的聲音便越來越遠,關菡聽得見身後不遠不近跟著的腳步聲,敲在青石板鋪就的路上。
傅瑜君穿了一雙帶跟的皮靴。
“關助理來得很早。”傅瑜君的聲音和她的人感覺一樣,溫潤悅耳,意蘊悠長。
像是悠閑的假期裏,獨自行走在鄉間小道,天地寂靜,從耳機裏傳來的輕緩音樂聲,說話很容易讓人聽進去。
“剛到不久。”
“今天也要工作嗎?那不是很辛苦?”
“我是賓客,順便幫忙。”
“我也算賓客,但我得送嫁。我們倆差不多。”
關菡心想︰哪門子差不多?差得遠了。
傅瑜君看著她不自覺加快的腳步,適時地住了嘴,默默地跟著。
沒等她們走進後院,前方路上便風風火火刮來一個人,關菡看清對方的臉,讓開一步,來人一個餓虎撲食,將傅瑜君沖得連連向後退了四五步。
文殊嫻︰“我敬愛的老傅親,你終於到了!”她拉起傅瑜君的手,“走走走,我們去前院看看,聽著熱鬧死了。”
傅瑜君忙道︰“我剛從前院過來。”
“再去看一次。”文殊嫻不由分說將她拖走。
傅瑜君被她牽著往前院跑,隻能看到關菡越來越遙遠的身影。
再見麵就是下午吉時大婚了。
十裏紅妝,煙花迎轎。
新人跨馬鞍,踏火盆。
因為新人說悄悄話,被文殊嫻一打趣,滿場都是笑聲。
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新人身上時,傅瑜君看到了關菡麵無表情的臉,她視線往下,卻看到對方不自覺握成拳頭的手,再定楮一看,對方的眼眸亮得驚人,分明是激動得無以復加。
口是心非。
傅瑜君唇角微勾,將視線重新移到新人身上。
唐若遙是她大學時代乃至整個學生生涯,如無意外,也會是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傅瑜君不像文殊嫻那樣什麼心思都表現在臉上,但她心裏的不舍並不會比任何人少。
拜堂後,新人三鞠躬答謝四方賓朋。
江老唱︰“送入洞房——”
文殊嫻哭得稀裏嘩啦,連路都走不了,傅瑜君和崔佳人一人攙住她一邊胳膊,在心裏長嘆了口氣。
此後她興致一直不高,從後院回來後便和兩位室友坐在賓客席裏等待,文殊嫻眼眶通紅,抹著眼淚吃糕點,崔佳人給她的杯子裏添水,傅瑜君撐著下巴,無意識地觀察在場的人。
這是她長久以來養成
的習慣。
婚禮請的人並不多,拿請柬來的賓客攏共湊了三桌,一目了然。一桌是韓玉平請的,一桌是秦意濃的朋友,再一桌就是自己坐的這桌,她們幾個人加上老師,和唐若遙後來在圈裏認識的朋友。
她的注意力慢慢落在了隻著白襯衫的關菡身上,目光剛停留兩秒鍾,對方便警醒地望了過來。
傅瑜君朝她友好地笑了笑。
關菡神色平淡,收回目光。
剛才唐若遙拋繡球,傅瑜君擅自抓了她的手腕到人群中央,關菡還記得,所以暫時不大想和她有眼神交流。
傅瑜君蹙了蹙眉。
即使關菡什麼都沒表現,她有種莫名的“對方生氣了”的直覺。
崔佳人見她脖子長久保持一個姿勢,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道︰“你在看什麼?”
仿佛一聲炸雷響在耳邊,一向沉穩的傅瑜君竟然嚇了一跳,心髒也急劇跳動著。
崔佳人︰“……”
傅瑜君迅速調整過來,垂眸掩去了突如其來的心虛,端起桌上放涼了的溫水抿了口︰“沒什麼,你找我有事?”
崔佳人哦了聲,道︰“小文問你明天幾點的飛機,要不要一塊去機場?”
傅瑜君報了機場航班和起飛時間,差不多能順路。
新人姍姍來遲,一身火紅華服,並肩而行,挨桌敬酒。熱熱鬧鬧了一晚上,其他賓客都告辭回家,405三人在婚房陪唐若遙聊天,直到秦意濃送完賓客回來,才歇在準備好的客房。
文殊嫻和崔佳人一間,傅瑜君單獨一間。
傅瑜君有一個秘密,從來沒有和室友說過。
她是同性戀。
雖然在她確定自己的性取向之前,沒有對任何人動過心,但她能察覺自己和大多數人是不一樣的。
高中住校,她每次在宿舍換衣服都避著大家,室友穿著過於清涼時也會不自在地避開目光。
當時班上就有一對女生在談戀愛,但是女生之間親密點不會引人注目,最多會當成好閨蜜。可傅瑜君的觀察力不同尋常,她敏銳地感覺兩人間的氣氛不一樣,到底哪裏不一樣,她當時的閱歷不足以支撐她去判斷。
直到有一天,她和這對女生被排到了同一天值日。她負責倒垃圾,離開教室的時候那兩個女生還沒走,傅瑜君說了聲就先走了。
中途她想起來有本書落在了抽屜裏,便返回來拿,希望那兩個同學還沒走。
那時天色半昏,遠處的天邊扯絮般拖出大片綿紅的雲霞,映得傅瑜君半邊臉頰都是紅的。那天是周五,高一年級當天不用上晚自習,學生們跟出了籠的鳥兒似的早早就出校門回家,走廊裏空無一人。
傅瑜君本能地放輕了腳步,走在地上幾乎沒有聲響。高一(一)班的教室門虛掩著,傅瑜君皺了皺眉,心想︰誰最後一個走居然不鎖門?
她正要推門而入,去座位拿自己的書,卻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聲音。
“嗯……”
呼吸交纏時,隱忍壓抑的情不自禁。
傅瑜君從門縫往裏看。那兩個同學還是很謹慎的,把窗簾都拉了起來,但學校的窗簾是透光的,燦爛的霞光穿過薄薄的布幕,照在兩人的身上。
高個
兒的女生將個子稍低一點兒的那個抱在自己腿上,另一個人則緊緊地摟著對方的脖子,兩個人在接吻,製造出更多傅瑜君在門口聽到的曖-昧聲響。
她們吻得很投入忘我,緊緊地纏在一起,幾乎融為一體。高個兒一隻手箍住對方的腰,另一隻手則不安分地造次。
傅瑜君瞳孔驟縮。
她捂住自己的嘴,慢慢地退後,沒有發出任何動靜,悄無聲息地下了樓。
她在文學作品裏、影視劇裏見過同性戀,但是出現在她身邊的,還是第一對。此後傅瑜君在班上再見到兩人眉眼默契來去,想的卻是那天黃昏,那道緊密相纏的剪影。
她發現自己的那些異常和不自在都有了解釋,她並沒有對此產生恐慌,而是安靜地審視內心,正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