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不屈曾經有過一妻一妾,但是都沒活太久。來下聘的官爺隻說他想娶一個強壯的女人,不會動不動就死去;所以他才決定回頭娶我。”李玉湖嘟噥道:“十歲那年偷偷看過他一眼,他長得好可怕、好凶惡!是一個大巨人。我娘說如果我不乖就要把我嫁給他,讓他帶走。那時候我那裏懂得嫁人的意思,隻怕那巨人會打死我,所以我哭叫著不要嫁給他!想必今日揚名立萬的他更可怕了。”李玉湖苦笑的看著一臉驚訝的杜冰雁。這下子誰也不能恭禧誰了吧!她們未來的命運一樣悲慘。
“我倒希望麵對的是寡婦的命運,也不要嫁給一個肯定施報複的巨人丈夫。我甚至在想,他那兩個妻妾之所以早死恐怕是因為忍受不了他的淩虐!他才想娶一個打不死又有足夠理由正大光明虐待的女人來當老婆。”
杜冰雁輕執起她緊絞的雙手,隻能空泛的安慰著:“不會那麼糟的,袁將軍若是個明理之人,必然不會把怨恨記在你頭上來算。咱們……咱們得有些信心與勇氣麵對未來。”
“誰讓咱們偏生為女人?”李玉湖起身走到杜冰雁的花轎邊,欣賞著轎簾上鏽著精致的鴛鴦戲水圖。“你的手工真好!那像我頂多買別人繡好的現成工來展現。”她不願再想自己未來的事,反而擔心起眼前這個柔似一波秋水的嬌弱女子。不過,杜冰雁也許身子不壯,也許看來沒什麼性子,但眼中堅毅的眸光讓人知道她不會那麼容易就被命運扳倒!她柔雅卻不儒弱,否則知道將嫁給一個半死人,早該哭瞎雙眼以死抗議了!有時候自縊要比麵對悲慘未來更易讓人選擇它;畢竟自殺隻不過是痛苦那麼一下下,而未來若是無止境的悲慘與沉痛,想苟活下去非要有天大的勇氣不可。
杜冰雁漾出一抹哀愁淺笑;她太習慣為別人分擔愁苦!父母將她捧在掌心嗬護了十八年,總不能因她的幸福而毀了杜家的產業。齊家也許有點可惡,但他們也是可憐的,三代以來人丁單薄,到了這一代好不容易有三個兒子,卻都活不過二十五歲。人人都預測二十四歲的三少爺也將撒手人寰,所以齊家一心一意想找到一個女人來延續香火。她被選中的原因很簡單,因為杜家不僅身家清白,又以男丁眾多聞名。她上頭有五個哥哥,旁係的親戚也大多為男子;並不是因為她美麗的關係,而是齊家想瘋了要一舉得男,將希望全寄托在她身上。
而且齊家也允諾了--若是三少爺在明年過世,她又沒有受孕,必定會讓她回揚州,附送大半財富。要是能生下一男半女,也不反對她再嫁。所以,協議算是達成了。
她能有什麼感觸?又能有什麼反應?婚姻大事中,她雖是當事人,但那有她開口的餘地?既然她生為女兒身,就已注定了她不能有絲毫的自主;那麼,她最好隱藏住內心的激湯委屈,任人為她的一生下定奪。也許,當她成了新寡,便無需再任人宰割了。至少,在婚姻這件事上頭,守寡的女人會受到他人的敬重,日後就不會再有人來操控她的人生。
至少,能為家人貢獻一點心力,就算得上報答多年來的養育之恩了!因此她對未來已有心理準備。
李玉湖歎息道:“今日一別,咱們再也無緣相見了,多希望我們能早些認識!如今隻能說:如果你丈夫是好人,希望他長命百歲。”言下之意是:假若齊三公子是壞蛋,早死早超生--她的表情顯示得很清楚。
杜冰雁輕笑出聲,她可不敢有這種咒人的想法!
“也但願袁將軍是個真正的偉丈夫,光明磊落。將他的彪炳功跡發揮在沙場,麵對妻子時則是完全的柔情。”
“我隻希望我們都能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這是身為女人最卑微的要求。幸不幸福之類的事不會因為我們想要就能輕易得到,隻能反求諸己而求得安定平順。”李玉湖輕摟了下矮她半個頭的杜冰雁。
杜冰雁感覺淚沾眉睫;她們的性格南轅北轍,思想卻是這般相同!幸福的確是不易求得的,她隻想安定。
“我會想你,玉湖。”
“那麼,祈求咱們有相見的一天吧!”
兩個女人眼中有淚,唇角含笑,最後李玉湖低附在她耳邊道:“我們可能是唯一咒自己丈夫早日駕鶴西歸的新嫁娘了!不知道這算不算晦氣?”
杜冰雁假裝板起小臉。
“當然晦氣!至少得等咱們都發現丈夫不合格才可以天天這麼想,並且早晚三炷香。”
“哇!”李玉湖低叫一聲,掩住差點爆笑出聲的嘴,雙肩抖動得像是打擺子。
如果可能,她們希望雨永遠不要停,讓她們可以在土地廟中多溫存一會她們剛建立起的友誼!雖隻相處片刻光景,卻像是已相識了一輩子似的。
前堂傳來些許騷動,看來似乎發生了什麼事;二人互看了眼,連忙拿起蓋巾蓋在鳳冠上。可不能讓人看到新娘子隨意拿下蓋巾見人!正要各自走回花轎,二位媒婆已沖了進來,後頭跟著轎夫。
“哎呀!怎麼自個兒走出來了!快上轎!山坡上頭沖過來幾匹大狼,咱們得快些啟程,再不走等天全黑了,就走不成了!什麼鬼日子--呀!呸呸呸!哎呀!反正咱們快走就是了!別讓新娘子出了差錯!”
二個媒婆各自扶了一個人花轎,不等新娘坐穩,立即命轎夫快些抬出去放在馬車板上。
沒有多餘的時間互道珍重了!兩隊方向不同的遠嫁隊伍一支朝西、一支朝南的各自快馬加鞭啟程了!遠處的狼嗥在黃昏風雨中更顯陰冷。
很快的,花轎各自出了揚州城的範圍,兩個揚州美女也各自奔向自己未知的命運,展開那令人意想不到的姻緣路--兩輛送嫁的馬車在入夜後到了富川縣的客棧中停宿。
一將新娘扶入了客棧中,負責送嫁李玉湖的張媒婆立即知道發生了一件天大的錯誤!
陪嫁的丫頭沒錯,轎夫、馬夫也沒錯,一切都很正常;然而,不對的卻是新娘子本身!此刻坐在床榻上,拿下蓋巾的新娘竟然不是李家小姐,而是杜家的千金!
“天哪!怎麼會出這種差錯?”張媒婆嚇軟在地上!她牽紅線二十餘年,幾曾出過這種錯事!現在該怎麼辦?另一批隊伍已南下往泉州而去,已來不及追回了!而這種醜事豈能傳回揚州?那不但會成為揚州城的大笑柄,怕隻怕“定遠大將軍”會震怒!到時候不但自己項上人頭不保,恐怕還會株連全族!怎麼辦?怎麼辦?如果再回頭找另一隊換人回來,不但會耽誤良辰吉日,也怕杜家送嫁的人將錯就錯的直下泉州……
在媒婆心思千折百轉之時,杜冰雁也嚇呆了!她看到的不是林媒婆,而是張媒婆!一旁站著的不是陪嫁過來的十二個丫頭,而是兩個麵生的小女傭。而她們全用震驚又恐懼的目光死盯著她!她立即明白發生什麼事了!在十裏坡時,因狼群接近而倉皇上轎,當時她們都蓋上了蓋巾,分不清方向而任由媒婆扶上花轎,不由分說抬著就跑!連上錯了轎子也沒發覺。老天爺……這下要如何是好?
“咱們先回揚州吧!相信李小姐他們那一邊也會趕回來!”
“不行不行!杜小姐,千萬使不得!先別說李小姐會不會回頭,隻要咱們回揚州就犯了忌諱了!何況……何況這種錯事一旦揭發,你們各自的婆家一個官大位大,一個富甲一方,豈不都得罪了?若觸怒到大將軍的話,李、杜兩家就危險了!杜小姐!已經來不及了!”張媒婆連滾帶爬,冷汗直冒的奔近床邊,抓住杜冰雁的雙肩,一張被淚水糊花的老臉閃著祈求。
杜冰雁倒抽了口冷氣!
“不!你不會是要……要……將錯就錯!但紙是包不住火的,你別以為真能瞞天過海!”
“可以的!可以的!真正見過你與李小姐麵目的,除了我與丫頭們,就沒他人了。外頭的轎夫,甚至你的夫婿都不曾見過。杜小姐,想想看,比起一個病人膏肓的丈夫,當將軍夫人是何等幸運的一件事……”
“我不答應!你們不可以這麼做!請你們出去,我要休息了!明日啟程回揚州!”
張媒婆正想要說什麼,但杜冰雁轉身不理;這麼荒唐的事豈可讓它發生!成為笑柄也罷,犯什麼大忌諱都成,她不要錯嫁他人!她已經有當寡婦的心理準備,卻不曾料想過要當一個草莽武夫的妻子!即使那人是大將軍仍是一樣!
“張媒婆!咱們就讓杜小姐休息吧!”兩個丫鬟中,叫小葉的那個圓臉女子機靈的對張媒婆使了個眼色;於是張媒婆沒再多說,與兩個丫頭一同出去了,隻吩咐杜小姐要好好休息。
直見到房門簾上,杜冰雁才虛軟的坐回床榻上,腦中閃過每一句玉湖形容袁不屈的話!歸結出他的性格——他是一個存心報仇的男子。
——他將一妻一妾折磨死了。
——他長年征戰沙場,殺人如麻,滿手血腥。
——他更可能是仗勢欺人的人。
太強壯的男人都喜歡以暴力征服女人!像她二哥就是一個學了拳腳,並且習慣毆妻的男人!有些書生也會打妻子,但他們力氣不大,造成的傷害再大也是有限!杜冰雁輕撫自己冰冷的雙頰;隻有在獨自一人時,她才允許自己露出孤單與無助!在沒有人會珍惜她的情況下,她隻能努力的以冰冷麵具自保!未來對她而言仍是茫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