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你將就一下 第二章(1 / 3)

第二章

“晾馬城”是長城外邊緣的一個大城鎮,屬甘州(今張掖)的一部份,居前線極北方,再過去即是“薛延陀”的國土了!

大唐皇帝派出當今朝廷三大將領——徐績、袁不屈以及阿史那杜爾,各領十萬大軍分三路包抄“薛延陀”,表示對這支出自漠北的強悍民族不敢輕忽。

其中,又以甘州的地勢最為險要。袁不屈的大軍居前鋒;阿史那杜爾駐守涼州(武威)為後援。另一支大軍由徐績帶領,前往太原城,乃是為防止其他族群趁二軍交戰時坐收漁利,攻打大唐。

每日策馬巡城、登上城牆與謀士商討對策、視察城牆修護是袁不屈必做的例行公事。在晾馬城駐營已有一個月,“薛延陀”雖無太大的動作,但可以想見這場陣仗必是場硬仗。他之所以會在最前線,就是因為他的冷靜犀利,常常能製敵機先的窺破敵軍的計謀,致使每一次交鋒都能大獲全勝。

身為主帥,本就有泰山崩於前麵不改色的鎮定工夫;因此,當他接到家仆快馬傳來的信件,看到李總管捎來的消息時,不管他心中做何感想,他都沒讓臉上顯示出半分改變!依舊是冷傲威嚴的麵孔,隻是那雙銳利如鷹隼般的眼眸更加冷硬。

“子韌,壞消息嗎?”沙紹察顏觀色的問著袁不屈,手中輕搖著羽扇,頭戴展腳穿頭,一身的斯文;他是當今朝廷聞名的一流謀士,袁不屈的每一場戰役,每一份策略,皆與沙紹共謀而成。沙紹的獨子沙平威更是袁不屈麾下第一勇士,如今高升為軍隊總校尉,前途不可限量。八年多來的出生入死,早使沙家父子與袁不屈培養出亦父子、亦兄友的關係。因此,私底下,沙紹都會直接叫袁不屈的字號;不過,也僅限於私事。於公,他們身分分明,各自不會逾越。軍中一切以紀律為重,半點也循私不得。因為太了解袁不屈了!所以沙紹能夠在袁不屈高超的冷靜工夫中,察覺到一絲絲憤怒火光。

袁不屈解下披風,露出將袍上精繡著的飛鷹與左腰側上禦賜的蒼玉劍。他的軍隊又稱”鷹軍”,有別於“虎軍”與“獅軍”。他的戰功輝煌,在皇帝再三表揚下、賜繡“黑鷹”,是繼徐績與阿史那杜爾之後十數年來唯一受器重的新寵;如今聲勢更是淩駕另二軍!同樣資質招募成軍的士兵,隻有袁不屈有本事帶出一支剛強軍隊!這也是為何這次的征戰,大唐聖上特意以鷹軍為前鋒的原由了。

“我的妻子逃掉了。”二大張信紙家書中,唯一的重點就是他二十天前迎進門的新娘逃掉了。

平淡語氣的背後蘊藏著風暴!

“為什麼?沒道理呀!”沙紹撫著山羊胡,憂慮的看向他。“她跑回家了嗎?李升明應該明白女兒逃回去他會有的下場。”不過,他實在不明白一個月前袁不屈為何會接受李升明的獅子大開口,並且娶了那個渾帳的女兒!隻因那一紙早該作廢的文件?他大可不理睬的。當時沙紹苦口婆心的力勸袁不屈登門羞辱李升明,並且撤消婚約。一個渾帳的女兒會好到那裏去?偏偏袁不屈隻是外表看來堅硬無情,內心卻深沉若海,不似外表般冷酷。沒有人明白他心中在想什麼!結果,出征在即,卻決定迎娶那自幼指腹為婚的少女,沒有人勸得動他改變心意。

如今那女子的逃跑,更證明了渾蛋生下的蛋也不過是顆更渾蛋的蛋罷了!這下子,袁不屈還要寬宏大量下去嗎?帳外的家丁正苦等主人下定奪,好采取報複手段。

“她逃掉十來天了!之前,李叔曾親自到揚州要人,想不到李升明怕我追討黃金,也怕我要了他的狗命,連夜逃掉了!而她並沒有回揚川。李叔見事態重大,才派人快馬捎來這個消息。也許她偷了人,與男人逃了。”

“你打算怎麼做?”

袁不屈冷冷笑著,唇邊的寒意似十二月冬雪凍人心脾。

“娶她原為家父生前遺命。如今,我有報複的理由了!天涯海角獵捕李家父女,生擒見人,死捉見肘,單憑她逃走而帶給將軍府的恥辱,他們活該亡命天涯,死無葬生之地!”一刀斷命就失了報仇的滋味不是嗎?錯待他的人,終須嚐到無邊際的恐懼心顫。對李家,當真恩斯義絕了!就從李玉湖背叛他開始,他將一一清算!沒有一個得以僥幸逃過!

沙紹起身踱步,充滿智慧的眉頭深鎖。

“我仍是不明白李玉湖的動機。能當上將軍夫人是何等的榮寵,她為什麼要逃?”如果李玉湖當真愛慕虛榮與她父親一個樣,那麼她何需逃?將軍府的財勢足以讓她做威做福十輩子了!這是唯一的疑點!當然,沙紹對李玉湖也沒半絲好感。

“你高估女人的大腦了!李家一介草民莽夫,除了必定有的俐落身手,原本對她的大腦我並無任何期待,被利益蒙心的人根本看不清別的!加上李家曾經對我的侮辱,他們有理由怕我娶妻的動機。正常一些的女人都該逃!而且,她來京城必然聽到有關我妻妾死亡的多種傳聞。”袁不屈譏誚的沉吟。為什麼不該逃?不逃才有問題,一切都照著他預想的情況在進行!

沙紹警覺的接近他身側“你究竟為何娶她?”

“在李家做牛做馬二年,難道不該取回一些代價?”他深沉的說著,模棱兩可的讓沙紹這個智多星依然滿頭霧水。

“明明說的是人話,卻讓人聽不懂。唉……”他揮扇出營帳,讓袁家的家丁能進帳等候主子下命令。

沙紹看向陰霾的天空,輕唱不已!他相信,李玉湖的逃跑將是她此生最大的損失四月天的氣候,由南到北各不相同。若在蘇杭一帶,正是楊柳輕風、百花初綻、遍地萬紫千紅的豔麗美景。若在京畿一帶,則是各族華服紛紛出籠、爭奇鬥豔的時刻,各個王公貴族開出賞花宴大作排場不落人後;海棠、杜鵑交織成繁華似錦的貴氣天堂。

至於在甘州一帶,冬天過後,除了一望無際的黃沙外,再也沒有其他的景致了!從涼州而行,杜冰雁終於相信這世間居然真有寸草不生的土地!終年不下一滴雨,任由大地幹涸成一片黃沙,讓人無法生存。即使老天仍存一點點善心讓廣大的黃沙中幸存一小塊一小塊的綠地,讓人艱難的活下來,可是這一片無際的蕭瑟,卻是如何也叫人開心不起來的。

看了三天的黃沙,像是一輩子走不完似的路,曾落腳的綠洲地,像海市蜃樓般讓人忘了其真實與否。真的,黃沙使人泄氣!她無法想像,這片黃沙的盡頭會有些什麼不同!而她要找的人,正領兵在前方平亂。

緊緊抓著鬥蓬一角,包裏著全身,不讓炙人的陽光侵犯到她一絲肌膚;即使自己全身幾乎被這厚重的鬥蓬悶得快斷氣,也仍堅持著。

離開將軍府二十天了!再不離開她會被那些俗麗的擺飾與傭奴的鄙視逼瘋!尤其李總管又當她胡言亂語的情況下,沒有人會相信她是杜冰雁,而不是李玉湖。原本,她打算先回揚州告知父親的;但,首要的,她必須先找到袁不屈將軍,隻要他能明白事情的原委,一切就好辦了!隻希望袁將軍會是個明理之人,不然,至少也要有一絲絲追查真相的心。所以,她千裏迢迢的趕來這荒涼之地,甚至差點闖人黑店被謀財害命!

老實說,讓她這麼個不知世事的黃花閨女獨自出門,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杜冰雁知道自己生嫩得可憐!縱有警覺之心又那敵得過人心險惡!化成男裝也隻是文文弱弱的模樣,沒半點氣勢。

也算她福大命大!十天前差點住進黑店,而後被一個斯文的中年男子硬是拖了出去,直到上了馬車,連夜趕路之後,中年男子才告知車上所有乘客,那家野店專做謀財害命的勾當!大夥正在驚懼不已時,彷佛應了那中年男子的話,馬車後頭傳來馬蹄聲,正是那野店的夥計,想趁郊道無人時打劫行搶!

杜冰雁當場嚇傻了!她沒想到世上真有這種事!她還算是堅強的了,沒有尖叫也沒有昏倒,同車的一個書生就是先尖叫再昏倒,死摟著家當不放的縮在一角。

而車上幾個孔武有力的莊稼漢與武夫為了自身的安全,便跳下車與那些人卯上了,全力一拚尚有勝算。

當時車上唯一從容以對的人便是那中年書生打扮的人。氣定神閑的翻看他手中的書,似乎不擔心真有人上前打劫。

同坐馬車有數天了,杜冰雁知道這人懂醫術,因為他曾幫馬車夫治療疾病。他的長相瘦削溫文,在閑聊中隻說要去甘州的晾馬城工作。那是最前線的地方呢!最重要的,她也正要去晾馬城!

那人叫風予逢,他的行李中全是藥材,似乎也對她特別有好感,相當關照她。大概因為她是車上唯一讀過書,並且對醫藥有高度興趣的關係吧!

後來土匪被打跑了,風予逢替那些掛了小傷的人包紮上藥,也一邊教了她一些簡單的醫療常識。

馬車隻路過涼州,不入甘州。所以三天前她與風予逢便下了馬車,改騎馬匹行往甘州。

“你還好吧?杜小弟?”風予逢策馬在前頭,回過身問著。相當明白他這瘦弱的身體似乎連騎馬也不行,更別說風吹日曬了。

“我很好,風大哥,謝謝你。”杜冰雁連忙應聲。近日來他們已培養出亦父子亦朋友的關係,加上目的地相同,關係益加緊密了些。也許真的是老天在幫助她吧!二十天來,她一直在想要如何來到甘州,如何見到袁將軍,如今一切都不是問題了!風予逢是受征召的軍醫!而且是最核心的那一個!

跟著他,要進入軍隊簡直太簡單了!那麼,如果要見到袁不屈就不會太困難了是不是?

風予逢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但體貼的沒有多間,隻是淡淡道:“你是個不錯的孩子,勤學又認真,就當我的徒弟吧!相信軍隊中會需要更多的醫療人才。”

戰爭是多麼遙不可及的字眼!血腥與廝殺怒吼交織成的天地,光由想像便讓人感到驚心。而今,她也將見識到了!而,那個在沙場上建立卓然功跡的大將軍,那個長期在殺伐中生存的人……會是怎生的一個模樣?直覺的每思及此,心下便打了個寒顫……至少,那不是她的問題!隻要事情解決了,李玉湖才是他真正的妻子。而她,該回到齊家,準備當一個寡婦了。是的!袁不屈殘酷與否並不是她的問題,她不必為此而駭怕!

“如果沒有意外,天黑之前咱們就可以趕到晾馬城。”

“呀?這麼快?”總以為晾馬城是怎麼走也走不到的,想不到居然天黑之後便可以抵達!杜冰雁心中輕輕一悸,有著些微的惶恐。

風予逢嗬嗬笑著,忍不住再回頭看著她年輕又俊俏非凡的麵孔,好一張麗人的容顏!隻可惜錯為男兒身,否則真不知會怎生的傾城傾國了!

“天下何等遼闊,前些天你不還在問是不是已到天下的盡頭了?天下是沒有盡頭的,但再遠的路程總有一定的終點!晾馬城近在咫尺了!甘州唯一大城,邊界重地,目前十萬鷹軍駐紮的地方,可以想見是多麼有氣勢了。”

“是呀!看到那麼多披戰甲的武士,再怎麼說也嚇得人心惶惶了!”她輕撥開鬥蓬一角,讓眼睛可以看得更遠些,襲人的熱浪逼得她滿身大汗!得有多大的耐力才能在這種地方存活呢?

“很快你就會習慣了!鷹軍是出了名的紀律森嚴,不會仗勢欺人、掠奪百姓。所以朝廷一征召,我便即刻啟程了!能與威武蓋世的袁將軍共處,真是件愉快的事!”

從風予逢的言談間,杜冰雁能感受到他對定遠大將軍的推崇。不過,在她心目中,武夫就是武夫,粗魯蠻橫,殺人如麻,再怎麼說也無法讓人欣賞。

“我隻希望戰爭能早日平息,殺戮畢竟是野蠻的事,學來一身歧黃之術,可不希望盡在打殺中奔走。”她看向天際,灼熱的天空沒半朵雲彩,也無一絲微風,空氣像是凝結了似的,連呼吸都感微微的難受。一身密不透風的衣著常是汗濕了之後再迅速被日光曬幹,額角垂下的汗水未落人黃沙中,便已化成一道輕煙!呀!這磨人精神、可怕的灼熱!她居然可以挺過這些天,全是因堅強的心誌在硬撐。她沒有很好的體力,卻有無可摧毀的耐力。當然,有風予逢做伴與正確的指引更是心頭一大定心丸。

“你討厭戰爭,卻硬要來晾馬城,我始終不明白是何原因。”

“我來找一個人。”她有些心虛的垂下頭。當然不能說是來找那個她錯嫁的丈夫。那根本是外人無法理解的荒謬情形!到時若解釋不成,隻怕給人當瘋婦看待了!何況她深深記得自己正女扮男妝。風予逢是個溫文明理的好人,可是現在仍不是坦白的時機。

幸好,他也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他隻是笑了笑,看出了他的不願多談。改了個話題:“揚州地靈人傑,好風好水,才出得了小兄弟如此豐神如玉的人品了!改日應當叨擾一趙揚州長個見識。隻待戰事平息了。”

“過獎了,風大哥。來日若來揚州,小弟必定盛情款待。到時必讓您大開眼界,小弟這等拙劣表相,不值一曬。”

他對自己容貌的推崇直叫杜冰雁心中七上八下,也幸好一般人對江南人的觀感都是柔弱質美那一型,是男是女很難定論。誰教古代有宋玉、董賢之流,美麗得讓女人大為失色。所以她的“女相男身”讓風予逢這個未曾去過江南的人沒有任何疑心。

談談走走間,時間輕易的打發掉。果不出風予逢所言,夕陽開始沒入地平線時,遠方隱約可見一座城池,上頭飄揚著大唐的旗幟,晾馬城終於到了!

二十來天的奔波辛苦,完全讓另一種情緒所取代。心中有種惶然不安,卻又像若有所待。

她一直告誡自己,也深深明白袁不屈是李玉湖的丈夫,與她一點關係也沒有;可是,這番前來,心中所產生的忐忑,卻沒有那種置身事外的瀟灑。似乎是——將袁不屈當成自己丈夫來看待似的,有一絲絲期待,有一點兒駭怕,迫切想看到那人是何模樣……

袁不屈是好是壞與她不相幹的,可是……若是他不能諒解這件事情,執意降罪所有人,那可要如何是好?她好怕事情不能圓滿解決。想必他已知道將軍府中發生的事了吧?可以想見李總管會將她說得如何不堪!那人……理應正在氣頭上吧?妻子逃跑是何等臉上無光的事!她能這麼貿然的跳到袁不屈麵前將事情原委說明嗎?要是得不到諒解該怎麼解決這事?也許她該先觀察那人的人品再下決定會妥當些,是不?

惶惶然的心,沒半點主意;反正,她是沒有退路了!加上她身上的盤纏幾乎用盡,此刻想回頭也回不了了!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她拿了將軍府內的一塊玉牌,是袁不屈放置在書房內的一塊授印。她不是打算用它來典當銀兩,也不打算作威作福;雖說錯嫁入袁家,到底她目前的身分是袁夫人沒錯,取了一塊玉牌不算偷竊行為,卻仍在她心中留下陰影。她取玉牌隻為了在他日麵對袁不屈時,有足以取信他的物品,可以印證她是入門他家的女子。不然,擺在新房中多的是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她可是絲毫未動。一路上的盤纏皆是她典當掉隨身首飾,方能成行。李玉湖的嫁妝貧乏得可憐,隻有幾套中性衣服讓她可以扮男裝出門,這也再次證明了李升明的小氣與吝嗇。十來盒嫁妝內絲毫找不到值錢的東西,卻獅子大開口的向將軍府要了黃金白銀伍仟兩這般天價!也難怪府中上下對李家大大不滿了。想必也因此,袁不屈對李玉湖產生更大的恨意……

那麼,一旦將來她與玉湖互換回正常的軌道後,那個開朗活潑的女孩是否會受到無情的折磨?直到悲苦取代了她周身的光芒?然後含悲而終?不自覺心中升起罪惡感……杜冰雁抿緊了櫻唇,無論怎麼做,早注定了是二場悲劇,她居然還有精神來擔憂那個愛笑的少女將來會有的命運!那麼,她呢?她自己的將來又好到那兒去?唉……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多想想自己?想幫助別人,卻又無能為力,不過是徒惹憂心而已。她已經自顧不瑕了,如果此番前來無法使事情圓滿解決,後果將是無法想像的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