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梨園戲班

四目相對,片刻沉寂之後,那個矮個子的粉麵人當先跳將起來,中氣甚足地喊道:「妖怪啊啊啊,有妖怪呀啊啊啊——」

顏淡怒了,她現在這個模樣不就是狼狽了些,衣裳髒了些嘛,哪點像妖怪了?這兩個凡人——好吧,姑且算他們是凡人,臉塗得像白牆,腮刷得像猴子屁股,這種妝容居然還敢說她是妖怪,真是豈有此理。

那個矮個子的喊了兩嗓子,嗓音掉得又高又尖,磕磕碰碰地往小門裏擠,一路高喊:「妖怪啊啊啊啊一隻妖怪全身冒綠水從天而降啦——」

顏淡顫巍巍地往前爬了一步,伸出一隻手來。隻見那個愣在原地的高個子突然往後退開一大步,砰得一聲撞在牆上,抖手抖腳地捏著牆邊的掃帚,顫聲道:「你、你是……你是何方、何方妖孽,敢來此……此作祟?!」

顏淡怒目而視。為什麼這些凡人一門心思認定她是妖孽,而不是落在此地的仙子?雖然現在已經不是了,但好歹好幾百年前她都是仙子來著。

忽聽幾步沉重的腳步聲傳來,顏淡的眼都直了,隻見一個塗了一臉黑紅相間油彩的雄壯大漢手擎青龍大砍刀,衝著她大喝一聲:「何方妖孽竟敢來此?」

顏淡卯足力氣,大聲喊道:「我不是妖怪!」

咣噹一聲,那柄青龍大砍刀支在地上,塵土飛濺。可見這是一把貨真價實的大刀,不是那種用來裝樣子、其實裏麵是空心的那種,若是被這把大刀砍在身上……顏淡嘴角一陣抽搐,這後果是她想也不敢想的。壯漢身後慢慢探出一張粉白的臉,正是之前嚇得跳走的矮個子:「你……真不是妖怪?」

「別、別聽她胡說!妖怪都會說自己不是妖怪!」那個個子高的正貼在牆上抖成一團。

顏淡趴在地上,心裏苦楚難言,忽然覺得臉上被拂過布帛輕柔的觸感,抬眼看去,隻見那壯漢扯著個子高些的人的長袖,將她的臉擦了擦,豪爽地笑道:「你大概是逃家出來的小姑娘吧,弄得這一身髒。」

顏淡感激地點點頭。

這一聲「小姑娘」當真叫得她受用無比,想當初她年紀還小的時候,總想著長大些才不會被人瞧不起,等到現在年紀長了,卻想裝得嫩一點。

「這衣裳弄髒了,班主還不罵死我……」高個子的那人哭喪著臉。

「放心,等班主瞧見這小姑娘就想不起來要罵你了。」壯漢嗬嗬一笑。

「不過她現在開始學功夫還是晚了點,不比我們從小練的好。」

「那有什麼關係?現在老爺們就喜歡這個調調,白淨細嫩、水靈靈的就好……」

顏淡不由想,這些人究竟是幹什麼的?是人販子,還是青樓楚館裏管事的?

事實證明,她同孜孜在念的人販子和青樓裏的老鴇沒有緣分。

她從鬼門出來,恰好摔在桐城一家戲班子的門外。桐城在北方,再往北去便是荒蕪大漠,大漠裏鮮少有人煙,隻有大片山巒。那片山川名鋣闌,主峰極高,終年白雪覆蓋。她若是運氣不好些摔在那裏,真的隻有凍死餓死的份了。

此時天下三分,桐城正是在南楚的疆域。南楚的都城是南都,據閔琉說起南都時那頗為嚮往的模樣,想來南都是個風光繁華的好地方。

閔琉就是那日見了她嚇得跳走的矮個子。她把臉上的油彩洗去的時候,顏淡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這小姑娘容貌生得很好,尤其是一雙眼和琉璃似的,光彩流溢。

顏淡還不太能欣賞凡間這琅台梨園的妝容,覺得真是糟蹋了閔琉的秀美容貌。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顏淡在戲班足足養了兩三個月,才能下地走幾步。在她養傷的時候,班主騰出地方來讓她住下,睡的是硬木板的通鋪,上麵墊塊布就睡人了,讓她本來兩個月能好的傷硬是拖到第三個月。除此之外,一日三餐從來不少,有時戲班子登台演出,得了富老爺的獎賞還會分她一些時鮮水果和蜜餞零食。顏淡很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