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淡忍不住笑,她從前也喜歡過一個人,可是看戲看多了,裏麵的悲歡離合也看慣了,覺得那其實也不是什麼值得揪住不放的事。

演武戲的趙啟趙大叔時常同他們講故事,講到過天上有位老神仙,袋裏裏放了一段又一段的紅線,把命定的那兩個人的腳踝用線牽在一起。不論走到天涯海角,被紅線相係的那兩人總歸會相遇,然後相知相親。

顏淡打著嗬欠想,那位老神仙其實懶得很,時常繫了一個人的腳踝,另一個人的就忘記了,所以紅線紮成團,纏得亂七八糟。她那一根,和遙遙牽著的那人,大約已經亂得理不出線頭來了。

連夜把戲台拆了,大家草草洗漱打算入睡,明早還要趕在開城門之時離開這裏。顏淡抱著一堆戲服,匆匆而行,微涼夜風裏忽然傳來一道女子清亮悅耳的聲音:「山主,我還真不懂,這戲有什麼好看的……」

山主?

顏淡腳步微微一頓,一恍然間又和誰錯身而過,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清淡的菡萏香木的味道,若非她對這種味道格外敏感,其實是聞不出來的。

低沉溫和的聲音順著風飄過來,卻聽不清對方在說些什麼。顏淡回過頭看了一眼,果真是那位玄色衣衫的公子,他站在夜色蒼茫中,用手中的摺扇輕輕一敲身邊那位姑娘的額頭,然後笑著說了一句什麼。

此時天色暗淡,他們站得遠,她居然這麼篤定地覺得對方在笑,真是奇怪了。

翌日天色還未大亮,顏淡便睡眼朦朧地隨著大夥兒出城了。她從前在書裏看到過,凡間用來代步的是馬匹,富貴些的人家還有馬車,當然馬車配的馬也是好馬。顏淡不由感嘆,這天庭上的仙君們想來下凡一趟油水甚足,她除了用雙腳走路,最好的一回就是坐牛車了,那牛車差不多就是加一塊木板,風吹日曬顛簸得厲害。

這樣日夜兼程趕路,一個月後終於到了南都的地界。

顏淡不知大夥兒到底是怎麼想的,竟然都覺得她原來是好人家出身的、卻逃家出來,流落到現在這個田地。後來才稍稍有些瞭解,在凡間,隻有家中富庶,家中女兒還有機會讀書識字,而她恰好還寫得一手好字,這和她唱得不知跑調到哪裏去的曲子相對比,班主搖頭嘆息:「可惜,你家裏人竟然沒想到找人教你音律。」

顏淡其實想說,她是學過音律的,隻是師父最後怒不肯教了。至於那手好字,實在是被師父硬逼出來的,若是時常被罰抄經書百十遍,日子長了字也會寫得好了。

隻是近來,顏淡都不太能睡得著。

她的手臂上麵無端出現一塊青斑,且還有不斷蔓延的趨勢。一次閔琉看見,嚇了一大跳,還以為她是在哪裏磕碰到了。顏淡抿著嘴角不說話,這塊青斑並不是哪裏擦碰到的,而是屍斑,她畢竟在幽冥地府待的時候太長,少了半邊心,身子遲遲不能復原,被陰氣侵染到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

夜裏睡不著醒來的時候,她便在簿子上寫寫劃劃消磨時間,後來開始學著寫戲摺子,戲聽多了,拚拚湊湊她也會寫。有回給拉二胡的老伯瞧見了,將最末那句「風流似十裏蓮亭,雕籠相近,綺戶低斜,苔痕滿階燕銜碧玉,輕掩湘妃幕繡」念了幾遍,笑著說:「這個可以和著曲子當唱詞,你這個故事唱詞都還好,班主真有眼光。」

花涵景站在一旁,穿著薄薄的青衣,語氣很平淡:「我倒是覺得唸起來不怎麼平,隻怕唱不來,硬是要唱的話,聽起來也不舒服。」

閔琉立刻反唇相譏:「還不是你不會唱,這天下哪有唱不來的詞,隻有不會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