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屑正文 新的開始
竹帚掃過地麵,在青石轉上劃出一道道淺痕,落花被昨夜驟雨浸透,微微泛了白。芷昔抬起手,撩了撩額,彎下腰將褪了色的花瓣一片一片撿起。她聽見身後有人走過,頭也不抬,輕聲道:「帝座。」
那腳步停了下來。
芷昔拾起一瓣海棠,花瓣已經褪成了淺紅色,映在她白皙的手指卻顯出幾分豔麗:「從來我們這一族就鮮少有同根雙生,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因為其中一個必定會搶了另一個的雨露,最後化人的隻有那個搶到了大半雨露的。」
她站起身,像是在和自己說話一般:「我曾想,有些事就像是注定好了一樣,我和顏淡,帝座你和顏淡,最後隻有一個結果,不過是早晚而已。」她撚起那瓣海棠,回微笑:「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在意和我生了一樣的容貌,可是我從來不在意,容色不過是映在眼裏的一種幻象,紅顏即是白骨。」
唐周低咳了一聲:「你的禪理學得很好。」
芷昔盈盈轉過身,還是微微笑著:「帝座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不是在說禪理。不過現在她應該不會為這種事在意了,很快的,這世上有這副容貌的就會隻剩下我。帝座,你曾告訴我,這世上是沒有凡情能夠長久的。而我從來也沒有執著這種東西,其實說這句話的時候,你在心底還是在意的,不是麼?」
唐周怔了一下:「你是說……?」
「算算時辰也該差不多了,再過一會兒鋣闌山境也該恢復原貌了,我們一族總是有些特別之處的。帝座,你要不要去見顏淡最後一麵?這次不相見,從此以後可就見不到了呦。」海棠花瓣滑落,翩飛出一道弧線重歸於地。
唐週一拂衣袖,轉身就走。
芷昔緩緩傾下身,一瓣一瓣把落花拾起來,喃喃道:「都說情障會一葉蔽目,果真傻得很。說什麼都信,還帝君呢。」
請你相信,如果這世上隻剩下我而再沒有了你,那時的我……該多麼寂寞。
顏淡很糾結,自從看了芷昔留給她的簿子,她才明白了過去自己做過一件什麼樣的蠢事。她一直都聽別人說,四葉菡萏之心可以醫治百病,連天庭上最精於醫道的淩華元君也這麼說,後來查了幾本典籍都是這樣說的,這樣一想便覺得就是這樣。
然,淩華元君再精通此道,也不是他們這一族的。那些書上說的也沒大錯,隻是她的法子根本就是用錯了的。古籍上記載的,大多都是他們一族被屠戮時生的事,菡萏之心確然可以治癒頑疾,可如果族人願意用修為來救人,其實是不必剜下心來。
所謂「菡萏之心」,是說犧牲的決心,是她為了在乎的人和事犧牲的決心。
顏淡偏過頭,瞧著餘墨,他一直皺著眉懨懨地負手站在身邊,沉默著不說話。他們相處的時日那麼短,可分別的日子卻又這樣長。
她轉過身,笑著叫了一聲「餘墨」。
餘墨緩緩轉過頭來,還是皺著眉,看著她走近幾步,抱緊了自己的腰。他低下頭,下巴抵著她的額,低聲笑了笑:「你說什麼,我總是沒辦法的……」
顏淡隻覺得摟住自己的手臂在微微顫抖,仰起頭看他:「餘墨,我欠你太多,我知道這輩子再也還不清。現在先讓我還了這一次,剩下的再慢慢還,好不好?」
餘墨緩緩閉上眼,嘆息道:「好……隻是不要太長。一百年,我隻等一百年。」
顏淡踮起腳,大大方方地在他側臉親了一下:「不用一百年,我會記著快點醒過來。」
餘墨皺了皺眉,摸摸臉頰還是緩顏了:「這是第二次了,下次再用就沒用了。」
顏淡撲哧一笑,往後退了兩步:「那我走了呢……」她望著眼前平靜無波的湖麵,百年之後,她將在這裏醒來。她撩起裙襬,緩緩踏進水中,清涼的湖水淹過了她的腳踝,漾開了圈圈漣漪,忽然肩上一沉,她下意識地轉頭,一個熾熱的吻落在唇上。
顏淡驚訝地睜大眼,她可以看見餘墨的表情,他的睫毛微微顫抖著,說不上多冷靜卻也沒有失了理智。她抬手回抱住他,柔順地仰起頭。
數度緣起緣滅,望穿多少千秋圓缺。
這百年過去,還有長長、長長的一輩子,直到滄海不再、桑田不覆。
唐周趕到的時候,鋣闌山境已恢復了當初的安靜祥和,泛著微波的湖邊開了大片大片的菡萏,清一色雪白的蓮花,在小風中輕輕搖曳。
他從未見過這麼多雪白的蓮花,這麼一大片像是要把整個湖麵鋪滿,花瓣在夕陽餘暉之中泛著淡淡的金色,蓮香沉浮,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天庭最南邊的地涯。那時他什麼也看不見,隻能站在窗邊一站就是一整日。
他以為窗外是蓮池,總是可以聞到淡淡的菡萏淡香。
很久很久之後,他終於能看到了,才現那兒根本沒有什麼蓮池,也沒有一池的蓮花,那些淡淡香味是由顏淡做的沉香散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