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之內皆兄弟
1989年9月7日,電視劇《圍城》攝製組的主創人員黃蜀芹、孫雄飛第二次來到錢府,向錢鍾書先生請教改編小說《圍城》的意見。賓主相談,十分融洽。黃、孫臨走進,錢鍾書和夫人楊絳拿出他們的著作送給兩位。79歲的錢鍾書對年屆中年的孫雄飛說:“我稱你為兄吧!”此舉完全出乎孫雄飛意料之外,他連忙阻止。但錢鍾書已落筆如飛,鳥下“雄飛兄存覽”幾個大字,錢先生微笑著說:“這作為我們一段文字之交的紀念吧!”
對晚輩反稱為兄,並不是錢種書對孫雄飛另眼相看,而是他們這一代及上輩文人在書信往來的固有禮數。魯迅給許廣平的第一封信,魯迅就稱她“廣平兄”。這時候兩人還是簡單的師生關係,魯迅也絕決不會另有用意。許廣平回信表示不敢當,魯迅則在一下封回信中解釋道:“舊日或近來所識的朋友,舊同學而今不在來往的,直接聽講的學生,寫信的時候我都稱‘兄’。”
現代人拜通訊便利之賜,幾乎動筆寫信的必要,一切都可由電話“搞定”。電話比書信隨意,這樣的禮數自然沒有用處。可讓我感到奇怪的是,近幾年“兄”“弟”之聲反倒不絕於耳,喊得震天響。聽到最多的場合是在酒桌上麵,而且多是在酒酣耳熱之際,一桌子男人喝得開始上勁,陌生人也逐漸熟悉,往往這時候就論開了兄弟。在酒桌上這兄弟二字總是對男人有一種特殊的魔力,其作用就像是化學上的觸媒,便最木訥寡言的人也開始了催化反應。
這時候,論年齡為兄的人往往會說:“既然我是大哥的樣子,這杯酒我先幹為敬!小弟你能喝多少喝多少。”
大哥如此大度,作小弟的這時候即使已經不能再喝,也仍然會激昂起來:“既然大哥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小弟我即使馬上去打吊針,也要把這杯酒喝了!”說話間,不等大哥勸阻,頭一仰,喉結上下一陣滾動,一杯酒慨然下肚。
這種情形總讓我感到,“兄弟”好像是一盤最好的下酒菜,隻要端出這盤菜,男從都可以多喝三杯。高潮的出現往往是在隔壁雅間的領導前來敬酒這時。照例有人在領導麵前先為介紹:“這是我們××長,現在來看望大家,給大家敬酒。”
領導紅光滿麵,顯出營養很充足,同時也讓人為他的血壓、血脂、血糖捏一把汗。他連忙招呼紛紛起身的人們坐下:“在這裏我不是什麼領導,你們也不要把我當作領導,我們大家都是兄弟。”說話間他掃視全桌,“可能我比在座的諸位都要年長幾歲,就算是大哥吧,大哥在這裏敬各位小弟一杯。”
眾小弟對領導如此親近、平易的態度自然敬佩不已。一陣碰杯聲後,領導還有話在後頭呢?”隻要各位有需要大哥我幫忙的地方,盡管來找我;隻要我能辦到,又不違背原則的事情,一定給大家辦成!”至此,酒桌上的氣氛達到高潮,領導的個人魅力展露無窮。
近年來,這樣的場麵一再出現,不禁讓我舊有的觀念動搖不以—有人說我們中國人喜歡“窩裏鬥”,缺乏團隊精神,看來真是此相之論!如今我們已是“四海之內皆兄弟”,試看天下誰能做敵乘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