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這才放心。
陶枝悄悄看他一眼,心想程漆雖然對誰都冷冰冰的,但是個孝順的人。忽然,程漆抬起頭,一下撞上她沒收回去的目光,眼中沒有一絲波瀾。
「嗯?」陶枝下意識摸了摸鬢髮,「怎麼?」
程漆麵無表情地湊近一點,他身上那股微苦微涼的味道又飄到她鼻息間,陶枝忍不住屏住呼吸。程漆敲了敲桌麵,聲音低沉:「洗碗。」
「行啦,坐著,」阿婆已經站起身,利索地把筷子一併、碗碟一落,「統共沒幾個,阿枝不用來。」
阿婆下了桌,程實也就起身回屋,臨走前給了程漆一個眼神。
一時屋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陶枝待得不踏實,剛想動,程漆先抬了抬手。一個茶盞推到她麵前,豆綠色,釉麵光亮,很漂亮。
程漆勾起嘴角:「我渴了。」
陶枝眨了眨眼,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這是讓她倒茶的意思,可明明茶壺就在他身後的矮桌上。
她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人使喚,當即有些惱,又不敢真生氣,隻好攥了攥拳,起身去給他倒茶。
程漆又把手支在桌麵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磨蹭什麼。」
陶枝抿住唇,拿著茶壺給他斟上七分滿,然後直起背,退後一步看著他。
程漆盯著那盞茶瞧了一會兒,然後才漫不經心地端起來,抿一口。
「涼了。」
陶枝的唇幾乎抿成一條線,緊緊捏著壺把,轉身就往外走:「我再去煮一壺新的。」
「慢著——」程漆的眼睛半睜不睜,還笑著,「算了,我不想喝。」
陶枝停下,閉了閉眼,心想:不想喝還叫我倒?
她可知道什麼叫吃人嘴短了,陶枝拚命安慰自己,這是看在阿婆的麵子阿婆的麵子,呼出口氣,轉身勉強朝他笑了一下。
程漆慢悠悠地補充道:「院子裏的衣服幹了,你收了去——眼裏沒活兒可不行啊。」
陶枝咬著嘴唇看他啊,玻璃珠一樣的淺色瞳孔又亮又潤。她終於明白了,昨晚他哪裏是示好,分明就是警告!
程漆好整以暇地歪著頭看她,素來淡漠的臉因為捉弄而露出笑意:「怎麼?」
陶枝瞪著他,白膩的臉上漲出紅暈,幾度想奪門而出。這時阿婆正好從側門進屋:「阿枝啊——」
陶枝頓時被釘在了原地,吸了口長氣,然後轉身對阿婆道:「我去把院子裏的衣服收了。」
她跑得飛快,發尖在空中旋出一個弧度,程漆看見,嘴角也跟著勾起一個彎。
阿婆走過來「啪」地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你又怎麼人家了!」
「沒怎麼啊,」程漆轉過頭,從門裏看她墊著腳一件件把衣服摘下來,腰肢被拉成細細的一圈,「說會兒話。」
阿婆將信將疑,又打他一下:「你不許欺負她。」
程漆站起身,慢慢往門外走:「哪兒能啊。」
陶枝摘下一件就搭在臂彎裏,很快抱了厚厚一摞。程漆身量高,衣服重又長,她得半舉著胳膊,很快就酸得受不了,更別說還晾著些毯子褥子。
程漆就靠在門上看她,沒有一點要幫忙的意思:「哎——你怎麼笨手笨腳的?」
陶枝咬著牙不理他,艱難地把衣服換到另一隻胳膊上。她從前既沒洗過衣服,也沒收過衣服,從來不知道穿在身上輕輕便便的東西抱起來這樣重。
程漆看著她惱火的後腦勺,琢磨著猜她還能忍多久:「拿住了,掉了重新洗。」
過一會兒阿婆忙完了出來,看她費力地墊腳抱著衣服,趕快小步過去:「那麼多你抱不住,哎呀——」
阿婆佝著背要去接她手上最沉的褥子毯子,程漆這才從門上站直了,幾步走過來:「您就別動了,我來。」
說完,把阿婆手上的,連著陶枝手上的一起接了過去,單臂抱著:「你們摘。」
陶枝連忙甩了甩酸痛的胳膊,瞟了他一眼。程漆還是漫不經心的模樣,卻抱著衣服站在原地。
陶枝她轉過臉,心裏哼哼兩聲,繼續幫著阿婆摘衣服。
她回頭之後,程漆才麵無表情地看過去一眼。正好看見她抬手,袖子滑下,露出一截纖細的腕子。她手腕上沒戴什麼首飾,隻有一小段紅繩,鬆鬆垂著,襯得皮膚白皙如瓷。
這麼細皮嫩肉的,簡直像個大小姐,程漆在心裏嘖了一聲。
程實背著個布兜從東邊廂房出來,喊了句「我去學堂了」,然後就昂首闊步地出了院子。
他走之後,程漆把衣服抱回正屋的炕上,也跟阿婆說一聲:「走了。」
陶枝和阿婆一起盤腿坐著疊衣服,看他一身玄色勁裝,好奇問了一句:「阿婆,程漆他做什麼的?」
「他嗎,」阿婆手把手教她怎樣疊不起褶,隨口道,「在城西邊的武館教人拳腳,就是個粗人。」
「教頭嗎……」陶枝點點頭,心想怪不得那麼粗魯。
初見程漆,覺得他眼中帶毒,讓人害怕。現在嗎……隻覺得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