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走過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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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漆從幽深狹窄的臺階裏走出來,手裏拿著個帕子,稍微一擦就浸滿了血。
推開那扇不起眼的小木門,脫離那逼仄陰暗的環境,午後的暖陽照在身上,程漆閉了閉眼,這才覺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身後木門闔上,隔絕了隱約模糊的慘叫和哭泣。梁蕭接過被血浸透的帕子,沒有說話。
他知道每當這個時候,程漆總要靜靜待上好一會兒,才能恢復正常。沒人知道這段時間裏他究竟在想什麼,但這是這個強大到近乎無敵的男人唯一脆弱的時候,作為下屬,他必須盡職盡責地守在一旁。
過了很久,黃昏的光影斜斜穿過屋簷,那男人才終於一動。
梁蕭上前一步:「七哥?」
「嗯,」程漆半闔著眼應了一聲,「過一會兒來取摺子。」語氣平常。
梁蕭就知道那個在地牢裏喜怒無常、仿佛沒有知覺的男人消失不見了。他低頭道:「是。」
程漆回了後院的小廂房,沐浴,換衣,渾身上下再找不出一絲血腥味,然後才坐下來提筆寫摺子。
他一停筆,門扉正好被叩響,三下之後,梁蕭推門進來。
程漆勾唇一笑:「挺準。」
梁蕭也笑:「是您的時間準。」這麼多年,連洗帶寫都是一炷香的時間,不差分毫。
程漆把摺子遞給他,站起來動了動肩頸。他已經換了一身墨色深衣,袖口勾銀線,身形挺拔,神情鬆散。
「我回家了。」
程漆背著擺擺手,徑直穿過後院無人的回廊,從一扇偏僻的後門進了武館的校場。新來的學徒們仍在被師兄打得痛哭流涕,程漆背著手走過去照著穴位踹了幾腳。
梁蕭目送他的背影離去,知道「回家」對他來說是一種解脫,至於手上這封摺子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就不是他關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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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當鋪不僅小,還破破爛爛的,陶枝走進去的時候就有些後悔。但夥計已經熱情洋溢地迎了上來,十分殷切地引著她上座,陶枝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
「姑娘當什麼?」
陶枝看了看左右:「你們掌櫃的在嗎?」
「掌櫃的有事兒,姑娘和我說也是一樣的。」夥計一直笑模笑樣的。
陶枝揉了揉左右的指骨,心想,就問問價,不行就走。於是從荷包裏摸出那顆珍珠,輕輕放在託盤裏:「這個,值多少?」
夥計眉毛一挑,笑容這才變了:「姑娘稍等一下,我請我們掌櫃的出來。」
過一會兒,一個幹瘦的中年人從簾子後走出來,一眼瞧見託盤中的那顆珍珠,立刻擠出一個幹癟的笑容。
「姑娘這珠子是從哪來的?成色很不錯啊。」
陶枝心下微微鬆了口氣,也露出笑臉,溫和道:「是我娘留下來的。」
來處也就是隨口一問,掌櫃的果然沒有多在意,拈起珍珠來回看。
陶枝學聰明了些:「方才在另家當鋪,那掌櫃想二十兩留下,我想著再多轉轉,才到了您這兒。」
掌櫃立刻笑笑:「那姑娘就來對了。」說完他拿出算盤,劈裏啪啦算了一頓,然後搓搓手,笑道:「這樣,姑娘和小店也是有緣,這珠子,三十兩我收下,多的我也拿不出來了。」
陶枝之前算過大致預算,三十兩肯定是不夠的。但這掌櫃的至少和和氣氣,也沒招搖撞騙,陶枝便就笑了笑:「掌櫃的,我也是有急用的。」
掌櫃哈哈笑兩聲,手越搓越快:「是、是,都不容易,那這樣,我拿自己的錢再加幾兩……」
陶枝本以為這家店看過就能走,沒想到掌櫃反反覆覆地遊說她,始終拿著珍珠沒有要還的意思。陶枝十分無奈,正想起身告辭,餘光忽然發現有些不對。
那店夥計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門口,嚴嚴實實地把門堵上了。
陶枝瞳孔一縮,心口跳了起來。掌櫃還在一兩一兩地加價,已經加到三十五兩,見陶枝沒有要當的意思,笑容就漸漸不大好看了。
陶枝幹脆站起身,一伸手:「算了,我還是去別家再看看,勞煩掌櫃了。」
掌櫃一笑,眼下擠出幾道褶子,拿著珍珠的手卻往回一收:「姑娘不再想想了?」
陶枝右手攥成拳,抿起唇:「不了。」
掌櫃臉上的笑容還掛著,從桌下掏出個袋子,扔給她:「這裏邊是三十兩碎銀子,姑娘拿去用——那我就不送了?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