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這場宮變不過是史書上的一行小字,不會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
什麼位高權重,什麼青史留名,都不如回家裏抱一抱他的人。
但事情總要有個了結。
「阿婆喜歡你,沒人對不起你,是你自己對不起自己。」
程漆抬起匕首,在蘇酒慘烈的叫聲中飛快挑短了他的手筋。
「你這身功夫還有我教的,我收回來,」程漆淡淡開口,「留你條命在。」
他知道對蘇酒而言,這還不如殺了他。
幹淨利索地弄完,程漆站起身,蹙著眉朝一邊喊了聲:「你管不管?」
「——師父?」
過一會兒,蘇兆言神色複雜地走出來,撈起麵如死灰的蘇酒,看他一眼:「人我帶走了。」
說完,他一手拖著蘇酒的身體,慢慢消失在宮城遠處。程漆知道,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梁蕭剛剛結束苦戰,來不及歇口氣,帶著一身血:「七哥,我……」
「去,」程漆擺擺手,「人我送你了,不用謝。」
梁蕭臉一片黑紅,在兄弟們的笑聲中飛快跑走了。
程漆抬起頭,太陽才剛過中天。
沒有驚心動魄,甚至堪稱平淡。原來偌大帝國,泱泱霸業,一條人命就能終結。
從今往後,這裏要升起新的太陽。
程漆四下看了看,朝蜷縮在一邊的大太監招招手:「來。」
大太監看著他如看鬼,哆哆嗦嗦地過去,跪伏在地上:「大人請吩咐。」
「這是隆宣帝的遺詔,」程漆從懷裏拿出一張明黃的布,隨意極了,「照著宣。」
慶德二十四年,帝暴斃於宮中。依詔,禪位於其子。嘉慶元年,新皇登基。
唐侍郎起用於西北邊陲,翌日始歸京。
北樓、南閣皆散,朝堂風氣隨之整飭,是謂嘉慶新政。
—
等一切塵埃落定,已是盛夏。
程漆做完了自己想做的事,便再不願入宮,隻想回家守媳婦。奈何新帝尚年幼,身份又曖昧,對他有頗多依賴,使得程漆不得不隔三差五入一回宮。
平日裏應付得還算用心,今日他卻明顯心不在焉。
年輕的天子像模像樣坐在龍椅上,連聲叫了他幾次,最後一次程漆才回過神。
「朕方才說的這個新案,愛卿覺得如何?」方晟無奈地看著他。
程漆飄忽的視線終於挪到他臉上,盯著看了幾秒,忽然道:「我不幹了。」
方晟還學不會天子威儀,愣愣的:「啊?」
「回家了,」程漆忽然大步向外,朝服衣擺掀起,「唐大人不日歸京,以後有什麼事問他就好。」
「哎——」方晟叫不住他,急道:「至少今天你給朕出出主意啊!」
「等不了了。」程漆的聲音越來越遠,聽不太真切。
方晟凝神聽了半晌,沒聽明白,招手問門邊立著的太監:「他說什麼?」
「好像是說……」太監遲疑著道,「他媳婦有了……?」
陶枝是從幾天前察覺到不對的。
入夏以來她食欲一直不好,原先以為是天氣熱的原因。程漆在家裏擺了冰塊,晚上睡覺給她打扇子,可陶枝還是吃不了多少東西,還總乏睏,有時靠在他身邊一下午就睡過去了。
直到前天,陶枝才驚覺,自己的月信已經好久沒來了。
她期期艾艾地和程漆說了這事,男人果然沉穩得多,程漆很淡定地叫她別慌,第二天叫郎中過來看看。
然後他照常去宮中處理事務,陶枝在家等來了郎中,把了脈,問了診,剛送郎中出門,程漆就回來了。
他像是一路飛奔回來的,鬢髮都有一絲亂。陶枝驚異地問:「今日這麼早?」
程漆舔了舔嘴唇:「人走了?」
陶枝眨巴下眼睛,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頓時有些好笑:「走了。」
程漆那雙眼簡直如炬,聲音幹澀:「怎麼樣?」
陶枝看著他,忍不住樂了起來。
什麼沉穩,什麼淡定,都是裝的,有些人明明比她上心。
「唔,」陶枝眼珠子轉轉,背著手往屋裏走,「你猜呀。」
程漆幾步走到她身後,想把人扛肩上,又不敢下手,最後摟著她腰,欺近了咬她的後頸:「賣什麼關子,啊?跟你男人賣關子,圖什麼?」
陶枝縮縮脖子,笑眯眯地在他懷裏旋個身,和他緊密貼著:「圖個開心唄。」
「開心了嗎?」程漆咬住她的唇瓣,洩恨地磨了磨,「小白眼兒狼。」
陶枝閉了閉眼,和他認真地親吻了一會兒,胸口滿漲的喜悅終於溢出了水,她喘勻一口氣,在程漆耳邊小聲說:「你想想起什麼名好。」
程漆怔了怔,有一瞬間像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過片刻才猛地摟緊她:「真的?」
陶枝笑著圈住他的腰:「真的呀。」
程漆唇角要笑不笑地一勾,雙臂托著她屁股往上一抬,直接把人抱起來。
陶枝自然能看清他漆黑瞳孔裏的喜悅,在晴天下閃著光,特別的亮。她伸手摸了摸程漆的眼睛,心裏軟成一片,低頭親了親他高挺的鼻樑。
「寶貝,」程漆抱著她在院子裏四處走,「我的乖寶……」
陶枝就勾住他的腰,趴在他肩頭,過了一會兒小聲問:「叫什麼好?」
說完,下巴在他肩上蹭蹭,「不對,還不知道男孩女孩呢。」
「我想好了,」程漆摸摸她的後腦勺,笑著道,「單名一個恰,男孩女孩都行。」
陶枝抬頭看他,沒說好不好,隻是問:「為什麼?」
「因為……」程漆抱著她進了屋,教一勾帶上門,「來的正是時候。」
「和你一樣。」
在正好的時候,正好來到他的生命裏。
溫柔地緩慢地,在他心上紮根。
從此方知這汙濁人間可以開出行走的花……隻要是她。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