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他胸口那條傷痕變得漆黑。

他有了個新名字,叫做北樓。

後來,他認了字,讀了書,把名字換成漆字,漆黑的漆。

他用了刀,殺了人,越來越狠。

終於在十三歲的時候,帶著一身傷,逃了。

撿走他的是個麵慈心善的老婆婆。程漆在她的小院裏躲了三個月,才敢邁出院子。

家人,飯菜,生活。他渴望的一切,忽然都來到了身邊。程漆覺得他應該感謝上蒼。

平靜日子過了三年,有一天回家,家裏忽然多了個人。

「阿七來看看,這娃娃躺在我遇著你的那個牆根底下,可憐見的……」

程漆心頭一跳,抬眼看那個麵帶笑意的少年。

「哥哥,」少年很乖,笑起來像太陽一樣,「我是小酒。」

是弟弟。

程漆雖然覺得,他來得蹊蹺,但「弟弟」這個詞實在是太好了,他忍不住想接受,想像別人一樣屁股後邊綴著個小不點兒,他錯的時候他能教訓他,但別人動一下都不行。

是弟弟啊。

——是弟弟,在一年之後的那一天,用依然天真的笑容無辜地看著他:「有人說認識你,我帶他們來了。」

「哥,你不會怪我?……」

程漆閉了閉眼。

重回北樓,他從極慘烈的重罰下挺了過來,然後比別人更狠,手上沾滿了血,終於在三年之後坐上了最高的位置。

然後他獲得了擁有家人的權利。

阿婆的小院還是那樣小小的幹淨的,拾掇著滿院的花兒。

他回去的時候,阿婆抱著他哭著好久,身後扒著個小不點兒,圓乎乎的臉,圓溜溜的眼。

程漆以為,他再也不會相信這些玩意了。

可那小孩幾個月的時間被他打了好幾頓,下回還是虎頭虎腦地湊來時,程漆就知道他又輸了。

因為是家人,所以他永遠長不了記性。

「不許騙我,知道嗎?」程漆摸著程實圓滾滾的腦袋,「哥真的怕了。」

程實眨巴著眼睛:「哥怕什麼?」

「……沒什麼,」程漆沉默片刻,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咱家就仨人,誰也不讓進了。」

這話說的信誓旦旦。

沒想到短短三年就打了臉。

那天的風是否和煦,溫度是否適宜,程漆全不記得了。

他隻是如往常一樣出了門,經過阿婆時停下來,打個招呼。

阿婆身邊坐了個年輕女人。他沒仔細看,隻掃了一眼,看見那女人傻了唧的,捧著個肉包子,腮幫子鼓著。

……

後來那女人來家裏吃飯,他把她使喚來使喚去。

後來那女人躲著他,他也非得湊上去折騰她。

後來那女人搬到隔壁,他……

嗯,他要娶她。

很多年後,那女人躺在他懷裏睡著,清淺呼吸。

程漆後半夜醒來,看著她安靜睡顏,終於明白過來——原來命運兜兜轉轉,繞個大圈,都是因果。

二十年前他咬下的那個包子,二十年後陶枝從阿婆手裏接過。

首尾相連,他們終會相遇。

「嗯……」陶枝半醒,呢喃著叫他,「程漆?」

程漆翻身摟緊她,在額上親一下,閉上眼:「在呢。」

你來了,我就在了。

永遠都在。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