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林獨影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麵前,正如他承諾的一樣,他就在鬼穀裏,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守著他和他的聖門。
直到現在。
晏清河走了半天,終於在精疲力竭之前遠遠地瞧見了寒潭,和寒潭邊上那一個披著蓑衣、戴著鬥笠、手持釣竿靜靜坐在那裏的男人。
隻剩下一步之遙,晏清河反而近鄉情怯,不知道該怎麼上前。
林獨影身邊放著魚簍,不用看也知道裏麵肯定空空如也,整個寒潭恐怕隻有他自己一個活物。
聽到身後悉悉索索的聲響,林獨影淡淡地開口說:「來了。」就像對多年老友的寒暄。
「嗯。」既然被發現了,晏清河也不會扭扭捏捏,慢吞吞挪到林獨影邊兒上坐下,「釣到東西了沒?」
林獨影並不回頭看他,意味深長地說:「人。」
晏清河回過味兒來,笑起來,「謝謝。」
林獨影這才瞥他一眼,「我以為你會怪我破壞了你跟青蘿的團聚。」
「……」他能說什麼呢?他發現每次麵對林獨影,都隻能詞窮。因為林獨影太會看穿人心,他確實不知道自己還活著幹什麼,沒能死成,也有過失望的情緒。
可要他怪林獨影,他也說不出口,隻希望過了那麼多年,林獨影對他的那點兒心思已經淡去,不再糾結這些。
隻是林獨影一提,他立刻想到自己是帶著青蘿的遺物跳的江,忍不住問:「青蘿的珠釵……」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對方冷冷地說:「抱歉,我不是神仙,能把你一個撈上來就不錯了,難道還能把支釵子找出來不成。既然如此愛她,當年又為什麼殺她?」
這大概是晏清河一生之中最不能提的話題之一,林獨影一說出口,晏清河的臉色立刻變了,揚聲分辨道:「我沒想殺她!我隻想聽她說句實話,可她一聲兒不響,我太生氣,一時失手才……」
說到最後,晏清河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帶了點兒悲傷的哽咽。
林獨影沉默半晌,伸手拍了拍晏清河的肩膀,「我知道的,清河,別那麼自責。我比誰都明白你有多愛她,那隻是個意外。」
晏清河一生執掌聖門殺伐決斷獨斷專行,從未有過失態的時候,如果有外人看到他這個模樣,隻怕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
恐怕隻有在林獨影麵前,才能把自己屬於正常人的這一麵毫無顧忌地展示出來,斷斷續續地說:「我甚至不敢去碰她的屍體,總覺得那肯定是另一個人,我的青蘿還好好地在房裏繡花兒呢。」
「後來我偷偷看著風兒挖坑把她埋葬,才明白她真的回不來了。我連給她買副棺材都不配,睡在我挑的地方我買的棺材,她一定連死都不安穩。就讓風兒……多陪陪她。」
林獨影把釣竿放到一邊,轉身伸手遮住晏清河的眼睛,「青蘿不會恨你的,她雖然倔強了些,卻一向善良。這一點,她兒子倒是很像她。」
晏清河點點頭,「風兒大約也是恨我的,他越長越像青蘿,到後來,我根本不敢看著他在我眼前,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說話,不知道該做什麼動作,隻好離得遠遠的。他心裏一定覺得我不愛他。」
「晏懷風在鬼穀待的這兩年,我冷眼看著,是個好孩子。」
晏清河與林獨影對望一眼,這是他們重逢以來第一次認認真真地對望,看著眼前那張闊別多年的臉,全都感到了一種滄桑翻覆的淡淡悵惘。
「一眨眼就那麼多年了。獨影,你真的不必再守著——」
「江湖不是我們的江湖了。」林獨影將釣竿一擲,沒讓晏清河再說下去,「中原能有幾個人記得我?這裏山清水秀 ,好得很。我說過的,我守著聖門,守著你。」
晏清河無言以對,當年他真的以為林獨影不過是一時戲言,卻不想他這一守,就是那麼多年。
當他和青蘿燭影搖紅的時候,當他和青蘿賞花看月的時候,當他和青蘿閨房私語的時候,當他和青蘿攜手同遊的時候。
無論他是得意是失意,起起復落落,林獨影一直都在這裏,守著空曠無人的山穀,守著冷冷清清的竹屋,遙遙地日夜對著聖門的方向,聽風聽雨地眠去。
到現在仍未後悔。
晏清河幾乎狼狽地轉開頭,不敢去看林獨影的眼睛,低聲說:「你知道的,我的心裏隻有青蘿。」
林獨影站起來,拍拍身上的草泥塵灰,拎起他空無一物的魚簍,伸手去攙晏清河,「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