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烈皇帝遺事,乃明末王中齋先生所記。先生為錦衣衛侍臣,日近烈皇帝左右,事皆目擊。凡正史之未載者紀之,故曰遺事。予又廣詢博訪以續之。
於戲!烈皇帝以仁儉英敏之主,遭家不造,憂勤十七年卒以亡。天乎其人邪!凡禍之所以來,非無故矣。治國必需經濟之才,而以八股取士,所取非所用,故內外大小臣工,求一戡亂致治之才,滿朝無一人。皆貪汙奸佞,詐偽成習,惟知營私競進,下民共谘而不恤,綱紀日壞而不問,百政廢弛,舉天下事委之吏胥。而在位者率朝夕飲酒賦詩,戕民取錢以自樂,循資格致卿相而已。嗟乎!上即位,誅逆璫,斥抑宦官,虛心委任大臣。而所謂大臣者類如此,天下事尚可為乎?以致邊疆日蹙,秦、晉、中原,盜賊蜂起。環顧中外,無一足恃者。於是破格用人,求奇才,圖匡濟。而廷臣方持門戶。如其黨,即力護持之,誤國殃民皆不問。非其黨,縱有可用之才,必多方以陷之,務置之死而後已。而國事皆不顧,朋比為奸,互相傾害。使天子徇眾議以用人既不效,排眾議以用人又不效。朝用一人,夕而敗矣。夕用一人,朝而戮矣。展轉相循,賊勢日熾。天子孑然孤立,旁徨無所措,而宗社隨之。然則國家淪亡,誰之罪也?每召對大臣,竊聞天語煌煌,詢問安危大計,而廷臣非慚汗不能言,即囁喔舉老生之常談以塞責。間有忠鯁敢言之士,而所言又皆疏闊迂腐,不知時務,不可用。實堪遺恨千古!
且夫魏璫竊國柄,朝士多出其門,非義子即乾孫,威振天下。上即位,春秋方十七,毫不動聲色,翦除之,其才固非中主所可及。而畏天災、遵祖訓、勤經筵、崇節儉、察吏治、求民膜,種種盛德,皆朝野習聞共見。使得忠君愛國、才堪辦賊之臣為之輔,君臣一德,將相同寅協恭,則太平何難致。惜乎,有君無臣,卒致身殉社稷,國母就縊,公主手刃。從來死國之烈未有烈於烈皇帝,亡國之痛未有痛於烈皇帝者也。方之懷、湣、徽、欽,高出雲霄上矣!乃有三五失身、不肖喪心之徒,自知難逃天下清議,於是肆為誹謗,或曰寵田妃、用閹宦以致亡,或曰愛財惜費、好自用以致亡,舉亡國之咎歸君,冀寬己誤國之罪,轉相告語。而淺見寡聞之士,遂筆之書而傳於世,令人冠發上指,腐心切齒痛其誣蔑。又懼實事無存,後世將有與失德之主同類並譏者。於是紀其確聞,凡野史之偽者正之,闕者補之,遺者錄之,名曰烈皇帝遺事。深愧譾陋無文,不足以表揚帝德,聊備實錄萬一,庶流言邪說有以抑其誣,而後之司國史者有所考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