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烈皇帝遺要(下)(1 / 3)

十五年(壬子)夏四月初三日,流賊張獻忠陷廬州府舒城縣,殺人殆盡(賊改舒城縣為得勝州)。

五月初七日,學臣徐之垣科考廬州府八屬,生童俱集城內,失於稽察。獻忠率群賊自桃集走小路,由小蜀山,夜至城下。自將軍廟攀堞入城,開西門放群賊入城,殺擄焚奸,殺人幾十萬口。而學臣徐之垣、知府鄭履祥、知縣潘登貴鹹逃去。兵備道蔡如蘅(字香君,四川人)遇害。其妾王月大罵,八賊殺之,屍立不仆,移時方倒。通判趙興基守水西門,朝衣朝冠,罵賊不屈被殺。鄉紳參議程楷(畸人)罵賊被殺。指揮同知趙之璞遇害。軍民婦女死節者不可勝紀。賊殺掠三日去,臭聞數十裏。食屍之鳥鳶蔽天,磷火晝見,夜多鬼哭,聲達於旦(廬州衛百戶李禺花同矮李百戶等四弁,具冠帶,朝流賊張獻忠於鼓樓南街富戶孫煇之家受招安。八賊每弁賞銀千兩,令其安撫百姓。封李禺花為都指揮使。禺花受職得銀即遁去。八賊大怒,大殺百姓。民無噍類者,實李禺花等釀之也)。後又二次入城,民無噍類矣。田地荒蕪,狐兔之跡滿路,令人不忍見聞,雖黃巢、龐勳之惡,不逾是也。

流賊自八年正月略廬、鳳等處,至十六年始入楚、蜀。賊首八大王張獻忠率大傻子劉通、隔裏眼孫仁(乃群賊中之最惡毒者)、老回回馬守應、一棵蔥王文、滿天星劉煥、小袁營張三貴、闖塌天韓國基、曹操王羅汝才、紅狼劉希堯、過天星徐世福、混十萬劉國龍、一鬥粟孫承恩、紫金梁馬進孝等賊,率從賊數十萬人,侵擾廬、鳳、桐、潛、滁、和諸州邑,焚殺擄略奸淫,不可勝言。屍橫遍野,白骨如麻,江北無完城。田地荒蕪,草萊沒人。村絕煙火,路斷行人。殘黎逃竄山穀水涯,食草根木皮,饑寒而死者,又不可以數記。雖有總漕朱大典、閣部史可法暨總兵參遊率兵援剿,每於賊去後方至,見賊先走,從無一當賊者。諸州官吏並無守禦之策,惟有聽其殺擄飽去而已。朝廷並未發遣一將一卒,百姓湯火,付之膜外,豈不傷哉!其閑臣死忠、子死孝、夫死義、妻死節者多矣,俱淹沒無聞,烏得而表揚之?雖有旌獎者,百中無一焉。即有旌揚,皆官室富家,多粉飾之詞,不足深信。幸是秋七月上旬,上命總兵黃得功同劉良佐、廖應登等率兵五萬餘人,援剿流賊,招撫殘黎,分鎮廬、鳳等處。黃得功駐劄廬州府,劉良佐駐紮壽州。流賊率眾入英、霍山中。賊雖去而官兵害民更勝於流賊,故民間有賊梳兵篦之謠。賊雖殺擄慘毒,猶有去時,亦有不到之地。兵之殘害,搜括一無遺漏。小民恨入骨髓,相詛雲:寧忍死於賊,不肯死於兵!是則小民前罹賊之火燒,而後複遭兵之湯燙。奈何民受湯火,國亦隨亡。

闖賊李自成於十四年再攻開封府,不克。是年,複合群賊百萬圍之。上出侯恂於獄,督師河上。調左良玉各鎮共十三鎮援開封,壁於朱仙鎮(在府城南四十裏)。良玉持兩端,不肯當賊。忽夜半,縱兵大噪突諸營。諸營驚亂,疑賊至。良玉乘亂,掠諸營馬羸潰而去。賊覘擊之,大敗,諸營悉潰。良玉走襄陽。自是開封援絕,遂至淪沒。或謂良玉擊賊不勝,敗去,蓋飾詞也。

九月九日,闖王李自成、曹操王羅汝才,二人合圍開封府,脅從之賊近百萬。賊掘黃河之水衝開封。十六日,大水衝開曹門。十七日,滿城成渠,人民溺死無算。止存鍾樓、鼓樓、各王府屋脊、相國寺寺頂、周王紫禁城及夷山頂。避水者滿屋脊。十八日,推官黃澍遣善泅家丁李用過河請救。監軍道王燮得推官手書,自乘二十餘舟,從北門揚帆人。值巡撫高名衡、黃推官各乘舟至紫禁城上,見周王慟哭,請王同宮眷五六百人同行。在城頭屋角樹杪避水難民俱漸次渡河北去,在柳園鬻粥食難民。此古今未有之苦,亦古今未有之厄也。知府吳士講,合肥人,乘筏去,回鄉,後論功升川南道,懇辭不仕,隱於田野終身。

上以禦史楊仁願言,誡廠衛羅織。未幾,吏科給事中阮震亨有請托書至吏部文選司,為東廠所獲,奏之。廠衛之設,實不便廷臣。

晉劉宗周左都禦史。上言祖製設紅凳二條,責禦史之不稱職者,請複之。上可其奏。於是禦史人人側目,未幾罷去。

大內宮殿鴟吻如煙霧蒙罩,命中官登視,乃蠛蠓也。數日方散(蠛蠓,小飛蟲,謂之醯雞,生於朽壞之木。因久雨而生,睹陽則死。今生大內,亦不祥之兆也)。

黃道周既遣,人謂必不能生還。一日,上禦經筵,問儒生品行學問孰優。眾以道周對。上曰:道周何在?對曰:在戍所。上默然。明日,遂詔還道周,仍為少詹事。野史雲,上與周延儒論嶽飛,延儒乘間言之,故有是命;謊言也。

山東土賊李青山作亂,勇衛營督理太監劉元斌剿平之。禦史王孫蕃參其殺良冒功。上怒,逮元斌下刑部,論死,並誅提督太監王之民,即前為司禮監者。

殺兵部尚書陳新甲。先是新甲密建和議,撤關寧勁旅並力剿賊。輔臣泄其語,科道交劾,遂殺之。新甲,樞臣中最有謀略者。乙榜出身。為人所忌,功未成而被殺,傷哉!惜哉!

十一月,京師戒嚴。是時十七路總兵入援,兵馬數十萬。首輔周延儒督師。以大同總兵王璞為前鋒,克期進兵。璞引兵遁去,致誤軍機。次年四月解嚴,命緹騎逮璞至京,誅之。

兵部侍郎金之俟(字起凡,吳江人)督治昌平。上命錦衣衛訪之,悉得其守禦方略。召之俊來平台。之俟大懼,入朝麵無人色。廷臣皆危之,私語曰:此袁崇煥之續矣!及見,上溫言慰勞曰:卿某事善,某事善,但守某處將不善,宜易,糧草積某處者非是,宜徙。之俊惶恐伏地謝。及出,汗流至足、如更生焉。身顫終日,食飲無味。國變從賊,後仕於清,入閣為大學士,晉太傅。蘇郡鄉紳贈以聯雲:從明從順從清,三朝之俊傑;縱子縱孫縱仆,一代超凡人(此鄉人之確評也)。

三大營領之者,總督、提督、協理。外有四衛營軍,以龍驤左、龍驤右、武驤左、武驤右四衛官軍充之,為朝廷禁旅,以禦馬監掌印太監為提督。後曹化淳領之,改名為勇衛營,以黃得功、周遇吉為將,練為戰兵。又有巡捕營,專司捕盜,以五府帶俸都督為提督。後添設內臣一員,名為內提督,以王之俊(字奇吾,容城人)為之,亦練為戰兵,改名練捕營。襄城伯李國禎請選京衛各官蔭襲舍人六千充護衛,名選練營。總計京營兵約數十萬人,而可用者獨勇衛營。其後亦無用。後逢瞎賊,則束手而降。

十六年(癸未)四月朔,享廟;駕未出,中極殿左忽起旋風,有白衣人隨風而出。宿衛軍校皆隨風向東南行,至大通橋二閘而止。自此瘟疫流行,日死萬餘人,城門雍擁,千棺不能出。黃昏街衢人鬼相雜,遇白衣者必死。識者以為不祥。次年,都城陷沒。國家將亡,必有妖孽,信不誣矣。

五月,雷震奉先殿,太祖神主移禦床數寸。同日震鑾駕庫。上天震怒,由諸奸臣招之也。

上禦門嚐朝,鴻臚寺引安慶巡撫中軍官範邦禎麵恩。其人宿酒未醒,言語模糊,伏地叩頭不起。命錦衣衛拏出,袖攜酒壺墮地。上怒,禦中左門親鞫之。邦禎自供,乃運糧把總,用賄三千金於兵部,謀陞此缺。下錦衣衛獄,未幾死。兵部尚書戴罪,職方司郎中降罰,書吏下刑部治罪。

上一日召周延儒至平台,屏左右曰:朕夜夢太祖寫一有字,是何祥也?廷儒沉吟良久曰:不祥!上曰:何故?對曰:上不成大,下不成明,大明去半矣!上曰:密之!不懌而退。延儒出,即語閣臣。堂吏葉盛枝聞之,出語所親,諠傳都下。堂吏徐文煒叩闕訐奏。上怒,遂有殺延儒之意。及文選司郎中吳昌時(嘉興人)事敗,逮至京,賜死。延儒兩入相,受恩最深,而壅蔽聖聰,奸貪誤國,一死不足伏其辜矣。延儒與嘉定侯周奎通譜,嚐使客董山人(號心懷,後為盜所殺)懷重寶,與奎子監博,故意負之。監喜,時時與燕飲,遂得探內廷消息,凡事先意逢迎,其奸多類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