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你可真會拜托人啊！”發出一陣不知是感歎還是苦笑的低喃，麗奈不自覺地撫上了自己的左肩。飛雲大手手印的熾熱，似乎仍在溫暖著自己的身體。在這寒冷的星夜中，這已經是最好的慰籍了。
輕輕咬了一下自己那耐看的下唇，麗奈撥開了額前的劉海，把額頭貼在冷冰冷冰的落地窗上。真空的世界，黑暗無溫，即使隔了三層合金舷窗，也無法完全阻隔那份令人赤麻的冰冷。
麗奈正是因為知道自己將要做的行動意味著什麼，才想好好地冷卻自己的思緒。自己這樣做，無疑會在不給他任何時間準備的情況下，把‘他’推進一條無法回頭的單行水道，能不能成功遊到勝利的彼岸可以說完全是憑‘他’的運氣而不是‘他’的能力。
“我還有別的選擇呢？”麗奈苦笑著自問著。如果可以，她寧可嚐試一百個渺茫的小機會，看能否累積出一個可以不用拿‘他’來冒險的大機會來。
答案一早就確定了：不可以。
糟糕透了！
並沒有多少人能看出，表麵上春風得意甚至有點囂張跋扈的麗奈，實際上處境是如此窘迫。
卡洛斯絕對是個例外。
在輕鬆地把菲特列惡心死之後，他正一個人極度無聊地用手指頭在自己腹部那八塊健壯的腹肌上彈琴。
“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真是不好啊——”卡洛斯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另一隻手醮上身旁桌子上酒杯裏的紅酒，慢慢在桌子上畫畫。
假若有人在此時此地看到卡洛斯畫的東西，他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卡洛斯僅憑記憶就在桌子上畫出了一張比電腦圖毫不遜色的北銀河星係圖出來，而且比例分毫不差。
他望著這張圖，默默地發呆著。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房間的門，突然開了。
他沒望過去，嘴角輕揚，臉上寫著早就猜到你會來這句話。
“好了卡洛斯，我管你是否猜到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我求求你告訴我吧！”
“我才不買上帝的帳，我是信佛的。”卡洛斯囂張地翹起了嘴巴。
“騙人，你昨天還明明……你什麼時候……”菲特列氣得不行了，指著卡洛斯的闊臉大罵。
“在一分鍾前，我決定皈依我佛了。”說罷，卡洛斯虔誠地在自己胸口畫了個十字。
“喂！那好像不是佛教的手勢喔！”
“呃……”望了望自己的手，卡洛斯麵不紅心不跳地堂皇道：“佛由心生，我相信隻要我虔誠，佛祖會原諒我的。”
“……”
“嘿嘿嘿！”
“你繞夠圈子沒有，你再敷衍我，我就在今天內把所有艦隊都投到前線去。”嘴巴上好像是威脅，臉皮上寫著拒絕敷衍的堅硬，眼睛裏卻是近乎絕望的哀求，無法想象，三種截然不同的心情居然在同一個人的身上混合得如此和諧。
看著菲特列，卡洛斯少有地歎氣了，很認真地歎氣了，再找不到一分一毫的自吹自擂，剩下的是絲絲脈脈的無奈。
“我當然知道你在問我該用多長時間打敗菲爾諾。如果在三個月前我會叫你不惜一切代價在最短時間內幹掉他，哪怕使用違禁武器，出動刺殺部隊也沒關係。假如在一個月前，我就會叫你盡可能幹淨地消滅他的部隊。可是現在……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了。”
在菲特列腦海中，從未見過卡洛斯如此之猶豫。拿不定主意這種事情是從來未發生過在卡洛斯身上的。
“敵人的所有行動都在我的預算之中，嘿嘿嘿！”每一次他都是得意洋洋地拿著酒杯，下巴朝天囂張地對所有人這樣說。接著他就會一副小人得誌的樣子，滔滔不絕地把自己幾個將領拉到一旁，故作神秘地說出敵人可能的動態。
真的沒有被他算漏的敵人！
事實上，卡洛斯的不敗威名就是建立在那些被他算準行動而命喪宇宙星海的敵人屍體上。
現在，聽到這位在眼睛裏幾乎等同於知曉一切的命運之神的卡洛斯居然說出了“我不知道！”這種在領導學中被視為絕對禁語的話，你叫菲特列如何不震驚？
信心的空氣仿佛在這無法想象的瞬間突然被抽到外太空去了，那根把菲特列的靈魂拴在地麵上的繩子也不知何時繃斷了，空無的感覺充滿了菲特列的心胸。
“不是吧！身為最高指揮官的你居然……”菲特列的聲音像那些靈媒一樣空洞幽幻。
“菲特列，你是個好指揮官，也是一個將才。但你腦海中的戰爭範疇頂多延伸到戰略……真正的帥才，應該連政略也考慮進去……”卡洛斯低著頭，用右手食指輕輕敲打著那幅用酒水畫成的地圖。
“政略麼？”
“人的大腦裏大概有1000億個神經元，而每對神經元之間大約有15000條通路。在人成年後，這些通路就隻剩下一半左右。這一萬五千條路本身意味著無限種思考方法，隻是在這些路因成長而關閉一部分之後，人的思維模式就確定下來了。”
“你的意思是……”
“你有留意到卡邦尼米利亞女皇的作風麼？”
“她的計謀？”
“不錯。”宛如在為菲特列的回答加油，卡洛斯猛力一拍桌子。“為什麼這麼多國家在那個女人的麵前都顯得如此不堪一擊？為什麼幾千萬軍隊也擋不住卡邦尼人的鋼鐵洪流？真的隻是單憑武力就壓垮了這些國家麼？不！壓垮他們的，是重臣的背叛，是官僚的腐敗！”
“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歎歎氣，菲特列同意道：“的確如此。”
“如果我沒有推斷錯誤，其實鐵諾也中招了。你有沒有注意到，鐵諾把整個國家的參謀機構都架空了，最近兩次重大戰事，都是完全以飛雲和比特兩人的意誌為主導。”
“的確，原來……”
“沒有人會隨隨便便相信一個新來者，哪怕他的血統再高貴也無法在這麼短的時間裏證明他的忠誠。可是鐵諾的確這樣做了，這其實恰恰證明了他無將可用。”
卡洛斯的話頓時讓菲特列有種如夢初醒的感覺，此前一直都覺得鐵諾的動作怪異的了。但他的任命，直到現在，哪怕到後世，大概也會被認為是英明的舉措。像恒星般亮眼的勝利，神奇地抹掉了這份突然賦予的重任的不尋常。
“慧眼識英雄！”這就是自己此前一直對鐵諾的印象。
沒想到，原來鐵諾隻是僅僅想避免步埃克羅的後塵，被某個貴族集團突然間出賣罷了。
“這次，也幸虧克薩斯是一個絕對的中央集權國家，才可以讓這份權力的暗中過渡如此成功……本來，米利亞一直在等待埃菲爾德家族出錯，好讓她暗中聯絡好的勢力開始發難。可惜，飛雲和比特兩人近乎完美的成功打破了米利亞的算盤。”說到這裏，卡洛斯用手指頭攏了攏自己那頭好看的棕色頭發，作了一個自認為非常好看的甩頭動作。
聽到這裏，菲特列驚覺到，原來自己此前想不通，也就是整個戰略布置中最重要但一直找不到的那塊拚圖就在飛雲身上。
克薩斯是否被滅，是抗擊卡邦尼大業中最最重要的一環。假如克薩斯被輕易顛覆了，怎麼說，神聖銀河將處於壓倒性的不利狀態。這正是卡洛斯三個月前所懼怕的，所以他對卡邦尼定下的策略是：“不惜采用任何手段，在克薩斯崩潰之前打擊卡邦尼人。”
因為飛雲的出現，使克薩斯變成了一條雙頭蛇，穩穩地擊敗了卡邦尼暗中主導的夾擊。這使得讓克薩斯變成神聖銀河王國的盾牌成為可能。但卡洛斯依然憂心這麵盾牌會被卡邦尼的強大軍力所壓碎。
為了讓這麵盾牌繼續存在並發揮他的功用，就必須盡快平衡雙方的力量比，所以卡洛斯對卡邦尼定下的策略是“盡可能全殲自己碰到的每一支卡邦尼艦隊。”
但是，到了現在，包含希望的變數越來越多了。
“大人，你的意思是，如果飛雲他們處理得好，這邊不傷元氣地頂著卡邦尼人，那邊比特盡快收拾蠻國，那麼局麵就會變成反卡邦尼聯盟成功地迫使卡邦尼人兩線作戰了？”菲特列的眼睛裏綻放著希望熠熠火光。
“不，還可以更好。卡洛爾那個白癡從頭到尾隻做了一件好事——給了麗奈大義之名。因為麗奈此刻正處於遊擊位置，靈活性相當大，假如再向命運之神撒撒嬌的話，說不定連海恩斯也能搶回來。到時候，就輪到我們反過來圍剿卡邦尼了。”
話是這麼說，但菲特列總覺得卡洛斯在給予自己希望的同時，又附送了自己陰鬱。不過，他馬上想到這是為什麼了。
“是麗奈收複海恩斯有難度吧？”
“是難度很大！正因為有麗奈處於遊擊位置，卡邦尼人才不敢貿然闖入克薩斯。如果他們小倆口合兵一處，說不定卡邦尼人馬上就挑起決戰了。此時，麗奈的活動空間太小了。她既不能在此時回海恩斯，又不能在埃克羅呆太久。如果想進去海恩斯，她首先又要麵對邊境上那些該死的要塞。”
“不能策反麼？”
“你這話，完全就是外行了。你沒有打要塞的經驗，這也難怪……當初麗奈完全是因為突然遭到出賣，才投奔克薩斯的。可以說，她完全沒有為將來策反同僚做準備。現在卡邦尼接管了海恩斯，雖然明著不敢一下子撤換邊境的要塞，把要塞完全控製在自己手裏，但肯定加強了監視。”
“這樣子策反會很困難嗎？”
“比方說我要你投靠我，可是你接到我通訊的時候，正有一條繩子勒在你的脖子上。你說，拿著繩子那個混賬，在知道我聯絡過你後，會不會一下子勒死你？還是說，會仁慈地給你時間磨好刀子，反過來在他的屁股上插上兩刀？”卡洛斯似笑非笑地伸直了自己的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頸項上打橫劃了一下，做出一個宰人的手勢。
在卡洛斯的解說下，菲特列開始漸漸明了這個微妙的局勢了。
克薩斯大敗，他們就要急進。克薩斯大勝，他們就要緩推。既要給克薩斯緩過氣來的時間，又要在這段時間裏盡可能確切地消減卡邦尼人的兵力。
“好難哦！”用理智的梳子把腦子裏的混亂都梳成順絲子後，菲特列牙痛似的哼了一聲。
呼地站了起來，卡洛斯友好地拍拍好友的肩膀，道：“想想看，你現在要采集的是世界上最昂貴的卡邦尼女皇花啊！不困難才怪呢？假如覺得太難的話，想象一下女皇成為你的小妾時的偉大情景怎麼樣？”
“嘔——”菲特列作了個幹嘔的表情，連忙搖頭擺手。“把這種女人放在家裏？我才不要！與其這樣，我寧可抱著毒蜘蛛睡覺。”
“那換一種方法，先卑劣地將其玩弄一番，然後無情地將她拋棄，怎麼樣？夠唯美主義了吧？”卡洛斯得意洋洋地鼓動著腹肌，不過此時看來，這個動作可不是一般地下流……
“……”
同一時刻，在克薩斯星的皇宮裏，鐵諾皇帝正笑眯眯地看著最新的戰況報告。
“真是賺翻了，沒想到，連絕世名將這種東西都可以買一送一，而且還是貨真價實的正牌貨。”皇帝滿意把報告丟到一邊，然後又開始玩他的泡泡龍遊戲了。
“陛下，這……是不是太閑了點？”侍衛長好心地提醒鐵諾他身為一國之君，在這幾千萬大軍正在東、西兩條前線奮戰之時，不應該這麼悠閑。可是，鐵諾完全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