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該怎麼辦,陛下?最後那個位置畫什麼才好?”
“就畫我和海瑟瑞爾的決戰吧!記住,要清清楚楚畫出我們雙方的戰力。如果他贏了,那幅畫就起名叫‘達理安的隕落’。如果我贏了——”
他還劍入鞘,“——就把它命名為‘海瑟瑞爾的終末’!”
神廟中的畫麵又開始加速。最後一幅壁畫上“在彼岸相會”幾個字被抹去,換成了“海瑟瑞爾的終末”,英雄決戰的宏偉場景就此固定在牆壁上。安東莞盯著最後的壁畫,失魂落魄地說:“原來這才是真實的歷史嗎?和我聽說的詩歌故事一點兒也不一樣。”
“和歷史書上寫的也不一樣。”朱利亞諾陰鬱地說。
“詩歌裏說‘霜之詩’由龍神雷什塔尼鑄造,後來贈給阿裏安大帝。結果卻恰好相反,它是達理安送給雷什塔尼的。而且雷什塔尼還背叛達理安,加入了海瑟瑞爾那一邊。難怪壁畫上的龍神位於叛軍陣營上空。”
不久之後,達理安又一次出現在神廟中。這回他的相貌令眾人大吃一驚。
皇帝老了。他原本濃密的褐發摻滿白絲,光潔的臉上生出溝壑縱橫的皺紋,曾經屹立於千軍萬馬前的偉岸身軀如今細瘦而佝僂,曾經持劍的健壯雙臂現在變得猶如枯木的樹根。他手中常握的寶劍被一根拐杖替代。他曾背著另一個人在風雪中跋涉,現在拖著顫巍巍的身軀走過不算長的一段過道仿佛就能要了他的命。皇帝老了。他不再年輕。再偉大的英雄也免不了一死,再尊貴的帝王也逃不過時間。
一個小侍從亦步亦趨跟隨皇帝。每當皇帝停下來休息,他就作勢要扶,卻被皇帝用拐杖推到一旁。最後皇帝見他實在閑不下來,便命令道:“你去把棺材打開。”
“打開?”小侍從叫道,“可那裏麵是個死……”他意識到自己的不敬,立刻閉上嘴。
“沒關係,快打開。”
皇帝咳嗽起來,肺裏傳出空虛的響聲,宛如風穿過空曠的岩洞。小侍從哪敢耽誤,立即照辦。石棺的棺蓋沒有釘死,他很容易就推開了。他發出一聲尖叫,見了鬼似的跳到一旁。事實上跟見鬼也差不多。棺材裏躺著的不是一具白骨,而是一位容顏美麗的女子。她逝去已有數十寒暑,形容卻絲毫未改,仿佛某種強大而神秘的力量阻止了自然的侵蝕,讓她始終保持原貌。
達理安揮揮手,讓小侍從退下。小侍從跑到神廟門口,扒著門縫往裏看,隨時等候皇帝的召喚。
達理安拄著拐杖,似乎不這樣做他便站不穩。很多年前,有位意氣風發年輕人在這裏與美麗的女巫分別。很多年後,女巫依舊美麗,那位年輕人卻隨著時光流逝而老去了。達理安一時間感慨萬千,脫口而出的卻是一連串咳嗽。他捂著胸口,痛苦地等待這陣發作過去,呼吸恢復正常後才開口:“我又來看你了。你怕是認不出我了吧?沒關係。據說人死後都會以盛年的相貌變成鬼魂,等我死後你就能認出我了。”
他等了一會兒,眼睛裏忽然冒出恐懼的神情:“這些年我一直生活在惶惶不安之中。雷什塔尼早已離開,再也無人聽說過她的消息。但我還是害怕。我時常會想,當時與海瑟瑞爾的大戰是我獲勝了,但那是否也是雷什塔尼一手操縱的結果?她是故意敗給我的吧?因為這樣更能成就我的偉業。”
他仰天長歎:“你知道我有多恐懼嗎?自從我知道自己的成就都是她暗中推波助瀾的結果,我就再也不能安穩地坐在禦座上。我曾懇求她,讓她不要再幹涉凡人的生活,就讓一切順其自然,不要再有‘被選出’的英雄,不要再有‘被製造’的傳奇。可她拒絕了。她是雷什塔尼——傳奇的記錄者,決不可能因一個人類的請求而放棄自己的使命。我能做的隻有禁止人們再提起她,將她禁忌的名字從一切文獻中刪去,就連這些精美的壁畫都不能留下她的身影。希望人們就此忘記她,不要再受她的蠱惑。”
皇帝忽然老淚縱橫:“近些日子我常做噩夢,夢見我活著的時候受她操控,死後靈魂也會被她支配——連死亡都不能讓我逃出她的掌心!我該怎麼辦,阿芒迪娜?要是你還在我身邊該有多好!格拉多,凱斯勒,奧爾梅達……哪怕是海瑟瑞爾!你們在我身邊該有多好!你們一個個都離我而去,徒留我一人被孤獨和恐懼所包圍!萬民稱我為‘拯救者’,但是誰來拯救我?我該怎麼辦!”
他猛地咳嗽起來,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小侍從見狀沖進神廟,攙扶皇帝,然後大喊道:“來人!快來人呀!傳禦醫!陛下又發病了!”
立刻有一群衛兵破門而入,將虛弱的皇帝抬到擔架上,一行人慌慌張張離開神殿,甚至忘記將阿芒迪娜的棺蓋恢復原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