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水奪眶而出。“也就是說,你……你有朝一日會……”

“發瘋?”笑意爬上恩佐的臉頰。他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盯著奧拉夏,“你問我有沒有感覺到自己正逐漸走向瘋狂?哈哈哈,笑話!”他灰色的眼眸中迸射出狂亂的光芒,“奧拉夏,你有所不知,我從來就沒正常過!”

奧拉夏大為震驚。“是嗎?可是你看起來不像是……”

“那是因為我很會演戲。”恩佐陰測測地笑了,“我知道自己不正常。我觀察周圍人,模仿他們的一舉一動,我學習人的律法和神的律法,用以規劃自己的行為舉止,我用邏輯思考自己在什麼情境下該做出怎樣的反應,而不是憑藉本能。如果遇到從未見過的意外狀況,我就向眾神求助,讓祂們指引我。”

“可是你也應當知曉,諸神並不總是回應你的祈禱。如果祂們對你放了手……”

朱利亞諾見過恩佐失控的樣子。恐懼油然而生。當時的恩佐是那麼可怕,他無法相信那個總是冷靜自若、優雅從容的刺客怎會露出那麼瘋狂的神情?

“祂們的確放過手。”恩佐柔聲說,“有過那麼一次,我祈求祂們降下神啟,卻沒有得到一絲回應。祂們把選擇權交給我自己。那時候我就做出決定了。”

他向後退了一步,抬起另一隻手,覆在朱利亞諾的手掌上。“當諸神不再眷顧我的時候,我會按照自己的心意活下去,不是為了神,而是為了他對我的愛。”他低聲補充了一句,“還有我對他的愛。”

奧拉夏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轉過身,一隻手敲打著圓臺。

“‘黑鶴之舟’,航向那個岬角,找個地方登陸,讓他們上岸。”

說完,他微微側過身體,斜斜打量恩佐,“這是你做出的選擇,可別後悔。”

“我從不後悔。隻要朱利亞諾不嫌棄我。”

刺客鬆開手,問他年輕的學徒:“你會嗎?你愛上了一個瘋子,他說不定那天就會徹底失控。如果你現在拒絕我,沒人會怪你的。”

朱利亞諾用力搖頭:“我不在乎那些!你不會變成瘋子的!要是你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不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就讓我來告訴你。你一直照顧我,教導我,如果有必要,接下來就輪到我回報你!”

恩佐撥開朱利亞諾的頭髮,捏了捏他的臉。

“那我就全靠你了。”

那一天,赫安•蘇維塔將軍全副武裝,指揮贊諾底亞守備軍和海上艦隊列好防禦陣型。九死一生的密探從梵內薩送回消息:一個古怪的黑色飛行物用神秘的光線攻擊梵內薩,城市泰半化作焦土。但在一條白龍的阻攔下,黑色飛行物離開了梵內薩。蘇維塔將軍毫不懷疑那是慕卡尼亞人搞出的秘密武器,那群崇拜龍神的傢夥總是神經兮兮的。於是當斥候回報說,一個巨大的黑色梭形物體正向贊諾底亞飛來時,他冷靜地寫好遺書,讓親衛交給他的家人,來到神龕前做了一番祈禱(搞不好是最後的祈禱)後,便率領軍隊準備迎接敵人(以及死亡)。弓箭手和攻城投石車嚴陣以待,但蘇維塔覺得它們多半派不上什麼用場。

他站在旗艦的甲板上,用水晶遠視鏡觀看極速飛來的死亡使者。它飛得很低,接近海麵,飛行時帶起的氣流衝開海水,掀起浪花,並在背後拖下長長的水痕。蘇維塔放下遠視鏡(黑色飛行物已經近到不需要遠視鏡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了),對副官下達命令:“投石車進攻,弓箭手準備,所有人聽令,死守贊諾底亞,與城市共存亡!”

全軍將士們麵對那神秘而恐怖的飛行物,雖然嚇得雙腿發軟,但沒有一個人試圖逃離戰場。從剛入伍的小卒到蘇維塔將軍本人,所有人都做好了犧牲的準備。就在他們打算拋頭顱灑熱血的時候,黑色飛行物突然停止了。它徐徐降落在一塊灘塗上,既沒有發射傳說中的死亡光線,也沒有繼續朝贊諾底亞前進。

“把船開到那邊。”蘇維塔將軍指著黑色飛行物的降落地點,“我們去會會那個大傢夥。”

“將軍!萬萬不可!”副官急忙阻止,“這一定是陷阱,敵人就是為了誘您上鉤才故意降落的!”

“如果他們想殺我,我現在早就化作飛灰了。那玩意停在那裏,肯定是要做什麼。”

副官別無他法,隻能將將軍的命令傳達下去。水手們雖然非常不樂意,也隻能聽令形式。蘇維塔的旗艦航向那塊灘塗,在岸邊下錨。黑色飛行物沒有反應,所以將軍大膽率領一批敢死隊登陸海灘,朝那東西走去。在距離黑色飛行物約有一輪時,它的底端出現了一扇門,一道階梯從門中伸出來。

所有士兵當即拔劍,弓箭手拉滿弓弦。

一個身材纖細的黑衣人走下樓梯。陽光照在他的側臉,使得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相貌特徵。他有一對異於人類的尖耳朵,正合傳說中對於古代族裔的描述。他那猶如海上泡沫一樣脆弱而又美麗的相貌讓士兵們頓時忘記了呼吸。他走動時,一邊的袖子在海風中搖搖擺擺——他隻有一隻手。

另一個人跟著走下階梯。他是個年輕人的慕卡尼亞人,臉上沾著血跡,懷裏抱著一具了無生氣的軀體。他始終不肯抬頭,不知是黑衣精靈禁錮了他的自由,還是他因自身的愧疚而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