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青
20世紀初,地處今內蒙古自治區額濟納旗境內的黑水古城遺址,遭受了一場空前的浩劫。
黑水城是一座寶藏之城。城內遍布高大的殿堂建築遺跡和佛塔、佛寺遺址,陶、瓷、銅、鐵、錢幣、串珠、玉片、絲織品……各種材質的生活、藝術品殘件俯拾皆是。短短幾天的盜掘,超出預想的巨大收獲使以“探險家”自詡的俄羅斯軍人科茲洛夫及其部屬欣喜若狂。14個月後,這支人馬在備足糧草後卷土重來,挖掘了整整一個月,將大批書籍,畫軸,綢緞包裹的書稿,大量精美的佛像,珍貴的西夏文刊本、寫本,涉及多門學科的多種文獻,兩萬多卷文書,三百多幅繪畫……悉數卷裹而去,總數達十萬件之巨。
無論身披宗教外衣還是打著“科學”旗號,近百年間,一次次瘋狂掠奪中國珍貴文物的外國“神父”或“探險家”的卑劣行徑,給我們的精神情感帶來了極大傷害。不曾記得我們的軍人、和尚,甚或宦官,在任何時空,對不屬於自己的領土、疆域和人民實施過任何形式的越俎代庖或“國際警察”般的粗暴行為;卻有足以令中華民族引為自豪,以非凡氣魄將中華文明傳輸到異域他邦的“鄭和下西洋”之壯舉,載入史冊,流傳至今。然而,功過是非不是本文所關注的內容,要說的是——
沒有黑水城文獻就沒有俄羅斯西夏學
黑水城文獻成就了俄羅斯西夏學
在海外收藏的西夏文獻中,以俄藏最豐。後來的八千多個文獻敘錄編號,大量不同版本的佛經和世俗文獻、繪畫、雕塑及其他藝術品,悉數來自黑水城。1908年,科茲洛夫以向當地掌權者行賄的方式獲準進入黑水城,將掘得的大批西夏文物、文獻運寄回俄國,全部收藏於今聖彼得堡。
俄國人如獲至寶。他們當然明白黑水城文獻對破解千古之謎意味著什麼。
中國學者景永時先生在其研究中,將俄羅斯(包括俄國和蘇聯)西夏學的發展劃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起步)自1909~1920年,代表人物是伊鳳閣;1920~1937年為第二階段(初步發展),代表人物有阿曆克謝耶夫、龍果夫、聶力山等;1945年至今是第三階段(大發展時期,其間自蘇聯“肅反”運動至“二戰”結束處於停頓狀態),尤以20世紀六七十年代最為繁榮。自20世紀五十年代末起,蘇聯加強了對中國北方民族曆史、語言等方麵的研究,形成了較具規模的俄羅斯西夏學學者群體,成果顯著,從而奠定了其在國際西夏學界的領先地位。這期間湧現的學者有戈爾巴喬娃、克恰諾夫、克平、孟列夫、索弗羅諾夫、格列克、卡津、捷連季耶夫-卡坦斯基、科洛科洛夫、魯勃-列斯尼欽科等,其中較有成就者有克恰諾夫、克平、捷連季耶夫-卡坦斯基等。俄羅斯學者們所做的工作,一是對黑水城文獻進行整理、考訂、編目和敘錄,二是依據黑水城文獻開展對西夏語言文字的研究,三是對西夏文文獻本身的研究,四是對西夏曆史文化的研究,五是對黑水城出土文物和藝術品的研究。
今天,俄羅斯西夏學研究成果已是洋洋大觀。至20世紀末,共出版各類西夏學專著及相關著作三十餘部,發表各類西夏學論文(資料集)二百餘篇(部)。這些成果,無一不仰仗於豐富的俄藏黑水城文獻。
結緣西夏——奠基人和先驅者的悲劇性命運
世間萬事、萬物皆有命運——無論血肉之軀還是人類精神物質文化遺存,小自一人一事,大到一個國家一個時代,莫不如此。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兩個完全不相幹的事物得以在某一特定時空相遇,那叫緣分。在俄國,最早與黑水城文獻相連的兩個名字,一曰伊鳳閣,一曰聶力山。冥冥之中,不知是何種神秘的力量將機遇降臨到他們身上,使他們成為最早與黑水城文獻結緣的俄羅斯西夏學學者。
上天有眼,賜得“掌中珠”——破解西夏文字的鑰匙,須臾不離的“掌中寶”。
瞌睡遇了個枕頭——最先浮出水麵的恰是這枚稀世珍寶。1910年前後,伊鳳閣率先從黑水城文獻中揀得夏、漢對照辭書《番漢合時掌中珠》殘頁,隨即在《俄國科學院學報》上撰文介紹,其後他開始參與黑水城文獻的整理工作,於1916年出版夏、漢對照本《觀彌勒菩薩上生兜率天經》,1918年發表《西夏文文獻》(《俄國科學院學報》),1923年在北大《國學季刊》發表《西夏國書說》。伊鳳閣這“頭三腳”,使俄藏黑水城文獻漸為世人所知。
伊鳳閣同時也是一位外交官,曾任俄國駐華使館翻譯。然而不知出於何種想法,他赴北京就任時居然是帶著黑水城西夏文獻上路的(據說其中有《文海》《同音》等)。1918年,伊鳳閣還曾編過一部收錄三千個西夏文字的詞典,並將文稿交付俄國科學院出版社,然而由於當時處在國內戰爭時期,不僅未能出版,連手稿也不知去向。
1935年2月裏的一天,伊鳳閣在寫給俄國著名漢學家阿曆克謝耶夫的信中這樣寫道:“遺憾的是聶力山不知道我的手稿,從1919年到1922年,就放在科學院,我取出此稿時,就決定不再寫什麼了。帶有收稿和退稿標記的手稿還在我處。”語氣中流露出灰心和傷感。同樣不知出於何種想法,在此之前,他已將自己手頭的黑水城西夏文獻陸續交給了聶力山。
阿曆克謝耶夫(1881~1951年)是俄國漢學界鼻祖,俄國西夏學研究的開先河人物之一,他畢生最大的成就是搜集和研究中國年畫。當代俄羅斯著名漢學家、與筆者素有交往的李福清先生1995年曾在台灣《中央日報》連載《中國年畫最大的收藏家——俄羅斯學者阿列克塞耶夫(譯法有別,作者注)》一文,以萬字篇幅介紹了其在年畫收藏和研究方麵的成就。
後來,阿曆克謝耶夫回憶說:“既然詞典手稿一直在伊鳳閣手中,看來,是在他於1937年夏季被逮捕時丟失的。”或許這正是伊鳳閣個人命運中的悲慘結局即將來臨的先兆,也引出了另一個人的悲劇性命運。
20世紀20年代初,學日文出身的聶力山曾在日本任教,主要從事日本民族和台灣原住民語言研究。這一時期,他通過從伊氏手中獲得的西夏文原始資料,與日本學者石濱純太郎合作發表了一些論文,在日出版《西藏文字對照西夏文字抄覽》。此後由於種種原因,他萌發了回國的想法,給自己的中文老師阿曆克謝耶夫寫了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