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頭看看一旁的顏在,她撐著腦袋,滿臉的寂寥,喃喃說:“我想家了,這上都,真是多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每逢佳節倍思親,梨園的樂工們,人人都有相同的愁緒。隻是因為天長日久,已經流不出眼淚了,心底裏的血淚便和著這紅顏酒,囫圇吞進肚子裏,轉頭又去說笑取樂了。
蘇月問顏在,家裏有些什麼人,顏在說:“我阿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我是阿娘一個人含辛茹苦帶大的。前陣子接了征令,我阿娘當時便昏死過去,可又有什麼辦法,再不情願,也不能違抗朝廷的政令。好在家裏還有兩位阿兄,我阿娘跟前有兄嫂照顧,我倒也不擔心。就是想家,剛來的時候總哭,又不敢讓人看見,怕挨罵。”
蘇月探過去握了握她的手,“我們比掖庭的宮人還好些,家裏能得優待,譬如做生意的,稅賦每年減免三成,也算不錯了。”
可不是,苦的人更苦。樂工雖然行動受限,沒有放歸的日子,但至少不必伺候人,不用被主子呼來喝去。
蘇月舉起小杯,對顏在道:“朱娘子,我敬你?”
顏在重新笑起來,和她輕輕碰了碰杯,“辜娘子新禧呀。”
在這遠離故土的地方,還有個同鄉能和你喝一杯,一起想念家鄉,已經是很好的安慰了。
荷包裏裝著新得的賞賜,坐在滿桌佳肴前酒足飯飽,明天還沒有演習,對內敬坊的樂工們來說,實在是神仙一樣的好日子。這場宴席持續到將近戌正,大家都有些困倦了,才終於說散了,各自回去休息。
蘇月隨春潮和顏在一同起身,將要走到門前的時候,沒想到被劉善質攔住了去路,劉善質涼聲道:“辜娘子且慢,我有兩句話要同你說。”
離場的眾人從身邊走過,像靜默的流水一樣。蘇月遲疑地站定腳,春潮和顏在不放心她,便也留下了。
劉善質是來者不善,因她們先前不同桌,隻能遠遠看著蘇月。好不容易忍到宴會結束,忙上來問話,想必又是和白少卿有關吧!
果不其然,劉善質道:“辜娘子先前沒與我們一起回圓璧城,恕我冒昧,請問娘子留下見了誰?”
春潮的性子潑辣,屬於對誰都不買賬的那種。在直房裏可以欺壓同寢,但到了外麵,是絕對要維護自己人的。
她把眉頭一皺,接過了話茬,“你這豈止是冒昧,簡直是冒犯。人家留下見了什麼人,有什麼道理告訴你?”
劉善質一向瞧不上春潮,連看都沒看她一眼,依舊逼問蘇月:“請辜娘子為我答疑解惑。”
蘇月隻得把先前編造的說辭又說了一遍,可她顯然並不相信,“娘子沒說真話吧!”
蘇月說真的,“千真萬確,我欺騙娘子做什麼呢。”
劉善質心裏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張,笑道:“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你沒回梨園,白少卿也不見了蹤影,我若懷疑你留下是與白少卿見麵,這樣猜測不算過分吧!”
蘇月忙否認,“沒有的事,劉娘子千萬不要誤會。我見的,是一位姑蘇來的故人,和白少卿沒有半點關係。”
可惜任憑她怎麼解釋,劉善質都油鹽不進,“那白少卿去哪兒了?我找了半天,怎麼找不見他?”
“那你去問白少卿啊,盯著蘇月幹什麼?”春潮簡直聽不下去了,“你有沒有想過找不到他,是因為人家刻意躲著你,不想見你啊?”
這話刺痛了劉善質,她終於正眼瞧春潮了,“賀娘子,我正同辜娘子說話,和你有什麼相幹?”
春潮壓根不給她留麵子,“那也得看辜娘子願不願意和你說話。你瞧不出來,人家不耐煩應付你嗎?你整天白少卿長白少卿短,難道人人都和你一樣?不是我說你,喜歡上一個人就發癲,換了我是白少卿也受不了你。是,白少卿是太常寺第二把交椅,但他放到官場上不過是個四品官,區區四品,能在乾陽殿後留人,在陛下眼皮子底下私會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