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甫一聽她們的對話,確實讓他很不快,畢竟不是件光彩的事,說出去有損帝王威儀。但聽了她的狡辯,倒也合情合理,尤其得知她日子不好過,之前的震怒就煙消雲散了。
不過也不能錯過恫嚇她的好機會,皇帝冷著臉道:“朕的不如意,十之**都是你們辜家造成的。朕此刻在考慮,是不是應該借故殺了你,那麼你我之間的糾葛,就能徹底了斷了。”
蘇月說萬萬不能,“如果陛下隻是為泄憤,在消息還未傳揚出去之前殺了卑下,或許能解陛下心頭之恨。但現在這件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卑下要是有個三長兩短,那麼人人都會疑心陛下小肚雞腸,到時候那些曾經恥笑過我的人,都會轉過頭來同情我,陛下的英明也會因此毀於一旦,請陛下三思。”
“所以現在朕反倒受你轄製了?這件事宣揚開來,究竟誰才是得益者,還用得著分辯嗎?”
蘇月掖著兩手,愁眉道:“卑下隻是就事論事,麵對生死,陛下總得讓我有個乞命的機會。”
皇帝微頓了片刻,那深沉的眼眸中有流光一閃,須臾隱沒了,似乎深思熟慮了一番,“娘子說的有幾分道理,朕也覺得殺了你不合適,朕剛登基,不能因這種小事留下罵名。”
蘇月趁機說是,“其實還有一個成全陛下美譽的辦法,就是放卑下回姑蘇,讓卑下如常婚嫁。這樣才顯得我主寬宏大量,對弘揚大梁仁政之風,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皇帝聽她說完,很配合地點了點頭,蘇月見狀心念大動,以為自己真的把他說服了。按捺住喜悅,小心翼翼地問:“陛下也認同卑下?那麼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
燈火描繪的那張臉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隻差一點兒就皆大歡喜了,可那精致的口唇裏吐露出來的話,卻如淬過了冰雪,“朕勸小娘子,別作癡心妄想。”
蘇月大失所望,果然人進了梨園,就再也脫不了身了。
“其實內敬坊裏已經有傳聞了,說卑下拒婚有罪,才給發配進梨園的。您看,人言可畏,再傳下去,終會對陛下的清譽造成損害……”她訥訥道。
皇帝其實對這些謠言並不十分在意,“朕站在這個位置上,還怕人議論麼?大梁方立國,各處都要用人,你是大梁的子民,為新朝效力,本就是天經地義。況且你說過,要用琴技來回報朕,怎麼,除夕那日才登了一回台,這就打算功成身退,解甲歸田了?朕看你不該留在內敬坊彈琵琶,還是讓他們調你去吹鼓署吧,畢竟你打退堂鼓的技藝,比彈琵琶強多了。”
蘇月呆滯地望著他,發現這位皇帝陛下損人很有一套,那口才,簡直與春潮不相上下。
“我這也不是打退堂鼓啊,是為陛下著想……”她還想繼續爭取,但見他不屑地看著自己,知道這件事成不了,就不再打這個主意了。
扭頭看看四周,還是說些應景的話吧,“今晚的花燈真好看,內造的就是不一樣,是吧陛下?”
這話題岔真生硬,皇帝倒也包涵了,放眼四顧,喃喃自語著:“朕要這天下再無兵戈,百姓蓄積有餘,從此可放心夜不閉戶。就像今晚,沒有人慌張失措,也沒有人流離失所。湧入上都的災民,年前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至少有飯可吃,有衣可穿。等到節後,再將那些被前朝皇族搶占的田地分派下去,災民就能生根,再也不用像浮萍一樣,四處飄蕩了。”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中有堅毅的光,是帝王的雄心壯誌,發願要改變著糟爛的世道。蘇月頭一次對他有了肅然起敬的感覺,毫不遲疑地逢迎:“陛下有雄才大略,卑下相信,假以時日定會重現盛世的。”
她說得鏗鏘有力,神情也很莊嚴,皇帝扭頭看她,唇角慢慢浮起一點笑意,“你這女郎,似乎也不是朕設想中的那樣短視淺薄。今日正旦,不能開殺戒,你固然可恨,但朕還是大人大量,決定饒你一命。你去吧,去與你的同伴彙合吧,閑話家常的時候要謹慎,細想想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再信口雌黃,下回朕可不會再放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