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西下,炙熱的陽光開始變得柔和起 來。回家的維族老鄉,趕著毛驢車哼唱著高 亢而又悠長的曲子。這歌聲在風中斷斷續續, 穿透了由浮土組成的、淡淡的薄霧,在空曠 的戈壁灘上飄蕩著。顯得古老而又蒼涼。幹 裂的土溝旁,幾棵蒼老扭曲的歪脖子榆樹下, 長著幾叢鬱鬱蔥蔥的馬蘭草。在它們的旁邊, 是一座由土坯房、地窖和軍用帳篷組成的諾 大的村落。這就是我童年模糊而零亂的記憶 中,對1960年馬蘭的印象。這裏是我童年開 始的地方,也是我認識世界的地方。我的成 長過程,見證了新中國核事業的從無到有、 不斷發展壯大的過程,也見證了我們的父輩 們用生命詮釋信仰而走出來的光輝足跡。
老後勤的記憶
1960年,基地第一次黨委擴大會議發出了 “安下心,紮下根,落下戶”的號召,領導幹部們紛紛帶頭, 向家屬們發出了親切的召喚,散在全國各地的家屬們便帶著孩子 和瓶瓶罐罐,浩浩蕩蕩地向戈壁深處偏僻而荒涼的馬蘭彙集。就 在這次大遷徙中,父親把母親和我們從北京接到了新疆馬蘭。我 當時隻有三歲,哥哥六歲。
父親在基地後勤部衛生處工作。那個時候,馬蘭基地還處在 初建時期,條件很艱苦,部隊沒有正式營房,都是風餐露宿,住 帳篷或住地窖。我們家就住在一個後來被馬蘭人叫做“老後勤” 的地方(一個居民村邊)。我記得是一座幹打壘的土坯房。共兩 間,房間裏有一個冬天取暖用的土炕,土炕邊的窗戶很小,我們 家住在其中一間。隔壁住著一個衛生處的協理員,是個小夥子。 我們家房前有一條幹涸的小河,這條河隻有在每年春天澆地時才 有水。我們家所處的位置在村尾。孤零零的,房後就是大片的玉 米地。
從北京初到荒僻的大戈壁灘,感到一切都很新鮮。獨特的大 漠風光很讓我陶醉。從我家的屋後麵可以看到連綿起伏的天山, 橫亙東西。廣袤無垠的戈壁荒漠上,人顯得是那麼的渺小。它讓 你重新認識並真正感受到寬和廣這兩個字的含義!天是蔚藍色 的,就像一塊巨大的藍寶石,美得讓你心醉。遙遠的地平線上, 天和地融合在一起,分不清是天高還是地高……然而,最讓我感 到興奮的是,常有大群的羊從我家旁邊經過。每當羊群經過時, 我都會坐在自家的門檻上興奮地觀察著它們。領頭的公羊脖子底 下掛著一個鈴鐺,一路走一路響,後麵的羊群順從地跟著它,咩一一咩地叫聲,不絕於耳。留下了一路的羊膻氣和羊屎蛋,也 給我留下了一天的好心情。
那個時候的馬蘭條件很艱苦,吃水要靠水罐車定時供應。上 的廁所,就是那種農村用的簡易廁所。不但臭,而且小點的孩子 沒法上,因為搞不好小孩子會掉到屎坑裏去。晚上解手就更不方 便了,這就有了一個奇特的現象,每天早上,各家大點兒的孩 子,都會端著自家攢了一夜的屎盆子、尿罐子到廁所去倒。那時 候的馬蘭沒有電,晚上照明都是靠煤油燈。當時的煤油質量也不 好,點上以後,不但會冒黑煙,而且滿屋子都是油煙味。
晚上是最難熬的,因為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每天一到晚上, 我和哥哥就纏著母親給我講故事,母親就會就著微弱的煤油燈 光,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給我們講戲劇裏麵的“劈山救母” “狸貓換太子”等故事,我聽得似懂非懂。但我也很是滿足,因 為有故事聽總比沒有強!
我記得離我們家不太遠的地方有一個生產隊的牲口圈,裏麵 養著用來拉車的馬、驢、還有騾子。喜歡小動物是孩子們的天 性,哥哥帶著我和幾個大點兒的孩子背著母親常去那裏玩。
新疆的馬車和北京的不一樣。北京的馬車一般都是一匹馬駕 轅,一匹馬拉稍。而新疆的馬車是一匹馬駕轅,三到四匹馬拉 鞘,那馬車走起來可真是氣勢鎊簿啊。
每天下午收車後,這些馬兒們卸了套,便帶著一天的疲勞在 地下打著滾兒,滿院子的奔跑、撒歡兒。馬兒們高興我們也高 興。有一次,我們扒在牲口圈的柵欄門上看馬兒撒歡兒。我特別 喜歡一匹黑色的大公馬,它鼻梁上有一塊菱形的白斑。通體黢黑 油亮,就像披了一塊名貴的黑緞子。它體形龐大,鬃毛很長,走 起路來四蹄很有彈性,昂首闊步的,很有一種貴族氣質。可能是 到了發情期,那一天,大黑馬不斷地追逐母馬,母馬們躲避著, 嘶叫著。突然,從馬廄裏衝出來一匹棗紅色的公馬,它拖著韁繩 憤怒地向大黑馬撲去,頓時,兩匹公馬打成一團。它們互相用嘴 撕咬著,或者用有力的後腿踢蹬著,蹄子踢在對方身上發出令人 心怵的咚咚聲。最令人心驚的是,兩匹駿馬立了起來,用前蹄凶 狠地相互踏擊對方,就像拳擊一樣。讓人看得驚心動魄!馬圈裏 混亂不堪,馬嘶人叫的。幾個飼養員和車把式拿著鞭子、棍子, 好不容易才把兩匹打昏了頭的公馬拉開……由於我們看得太人神 了,忘記了回家的時間,也違反了母親的規定,讓母親發現了我 們的秘密,為此哥哥還挨了一頓揍。
老醫院的快樂生活
1963年,我們全家再次隨著父親從北京回到新疆的馬蘭基 地。父親當時在546醫院工作。因為我們的宿舍正在建設中,我 們家暫時沒地方住。母親就帶著我們挖地窩棚,我記得是在地下 挖一個大坑,在上麵用樹幹和樹枝蓋著,埋上土,留出一個斜坡 做進出用的通道,再做個門,這就是我們的家。住了一段時間, 等房子蓋好後我們才從地窖搬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