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兒！為師讓你學豬的無憂，何時讓你學豬的憨傻了！”
老和尚氣得拿起扁擔作勢欲打，小和尚則早已笑著跑遠。
扔下扁擔，老和尚望著小和尚的背影，渾濁的眼裏現出一絲苦楚，搖頭自語：“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別人看不到，偏偏你能看到，苦命的孩子……”
相依為命十多年，老和尚自然知道天命為何與豬圈裏的小花豬親近，也知道為何天命總是表現出豬一樣的愚蒙，因為隻有那頭小花豬，才能在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麵前，依舊將食槽裏的糟糠吃得一幹二淨，也依舊能在那些不幹淨的東西麵前呼呼大睡……
動物的敏銳，比人強大很多。
一些凡人看不到的東西，動物們卻能清楚的察覺得到，除了小花豬之外，其它所有的家禽或是昆蟲飛鳥，當那些不屬於陽間的黑影出現之後，都會選擇避開。
年邁的老和尚咳嗽了起來，半晌才停，他苦笑了一聲，撈起一瓢清水，撒向菜園。
嫩嫩的菜苗綠油油的，看起來生機勃勃。
一隻笨拙的甲蟲正趴在綠葉上，被清水澆了一身也一動不動，傻得讓人鄙夷，即便一些小螞蟻從它身上爬上爬下，它也不為所動，直到一隻個頭極大，威風凜凜的大螞蟻準備經過甲蟲所在的菜葉之際，那隻笨拙的甲蟲終於掙開了鉗子一樣的嘴，一口將大螞蟻死死的咬住。
甲蟲捕食的過程，老和尚看了個真切，老人咳嗽了兩聲，灑然一笑：“當一頭豬也好，有些豬，是注定要吃虎的……”
老和尚名叫天平，天命是他在十五年前撿來的孤兒，撿到那個嬰孩的時候，嬰孩居然不哭也不鬧，隻是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說著什麼，於是取名為天命。
天平的身體十分虛弱，而且舊病纏身，指肚上隻有常年持劍才會磨出來的老繭，預示著這位年邁的老和尚並非凡夫，十多年來，雖然天平從未顯露過任何的武學技藝，但是天命卻在他的教導下，習就了一手堪稱絕妙的飛石功夫。
天命扔出的石子，堪比百步穿楊。
寺廟的圍牆不高，這時候幾個孩子趴在牆頭高喊：“天命，去打野味啦，老墳山的野兔子一定很肥了！”
爬牆頭的都是冶山鎮窮苦人家的孩子，家中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頓肉，於是打野味，就成了這些窮人家的孩子唯一樂趣，如果能抓到一些兔子或者山雞之類，足夠這些小小的少年人改善一頓的了，當然，也有殷實人家的孩子喜歡湊熱鬧，一同進山的。
“好！”
天命應了一聲，回屋取了一柄小鏟，隨手將灶台上的一張大餅揣進懷裏，而後奔出棲鳳嶺寺廟，隻是手腕上多了一根紅繩。
等在外麵的孩子們一見天命出來，全都十分高興，發一聲喊，浩浩蕩蕩的向著鎮外跑去，因為隻要有天命在，他們這次一定會有收獲。
扔石頭打兔子的本事，在冶山鎮除了天命之外，可沒人會了。
窮人家的孩子，上山打野味隻是順路而為，這些孩子的主要任務還是砍柴，別看人不大，每個孩子的腰裏全都纏著麻繩，還有幾個孩子背著破舊的柴刀，就算打不到野兔，他們也會撿夠一捆柴火。
其他的孩子已經跑遠，天命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了棲鳳嶺寺廟外幾十丈的地方。
太陽已經升起了老高，晴空無雲，看起來又是一個豔陽天，然而天命的小臉上，莫名的閃過一絲陰雲。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好像做出了為難的決定一樣，天命緩緩扭頭，看了眼寺廟的門口，有些清秀的眉峰緊緊蹙起，隨後腳下發力，追著那些孩子們跑出了冶山鎮。
十五歲的年紀，正是少年人天真爛漫的時候，這種年紀的少年，沒人懂得收斂本心，像天命這種在外人眼中憨蒙似豬，在老和尚的眼裏則絕頂聰慧的古怪少年，滿天下都尋不到第二個。
沒人願意裝成一頭豬，而且一裝便是六七年。
除了老和尚之外，更沒人知道天命的苦衷，因為天命隻有當自己真是一頭豬的時候，他才能無視那些外人看不到的詭譎景象。
天命從小就能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
比如說山林中跳躍的精靈，比如說烏雲下飛翔的怪鳥，比如說大雪後飄蕩在寒風中的女人，比如說……鬼！
當天命在寺廟外駐足回首的時候，別人眼中空空如也的大門兩側，在天命的眼裏竟出現了兩個影子，長帽紙衣，一黑一白，雖然看不清那兩個影子的麵貌，但是天命卻能斷定那兩個影子的身份。
鬼差，黑白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