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之一】茶涼,風停。細長的手指劃過杯沿,無形的霧靄和心思一起蕩向遠方。“你怎樣看那幾個人?”對麵嘶啞冷漠的聲音傳來,金發女子輕笑一下,沒有說話,隻是低頭以雙手拂過石桌。重新布上滾燙的茶水,幾枚青果在桌麵頑皮滾動,金發女子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畫下一道痕跡,順著痕跡末端一轉,再轉,彙成一個三角。對麵那個嘶啞聲音也笑了笑,他的笑容像這世界裏的豔陽天一樣珍貴。“說的沒錯。”“相逢是很有趣的事。”“你現在也這麼想了?”金發女子微微一笑,將杯中剩茶一飲而盡。“去掉是非和功利之心,這世人一切遭遇,難道不都是奇妙又有趣的經曆麼?哪怕是生離死別,生老病死,也不過是輪回中有生皆苦的一道坎坷,越過之後自有無限風光。”“說得不錯,你若一開始就能這樣想,也許會更好一些。”“因果循環,我亦無回頭之路。”金發女子低下頭,低聲道,“他若知之後林林種種,當初也會義無反顧踏上那條路嗎?”冷漠的身影沉吟片刻,頷首道:“想必還是會的。”“所以這一切都是天道使然。”女子仿佛看透了什麼似的,柔聲說道,“是非成敗,轉頭皆空,這一切都非你我所能決定,我已不再糾纏往日恩怨。”“我們都是。”兩個聲音又一次沉默了,誰也沒有再說話。雲霧籠罩了整條山路,這個世界又一次淹沒在雲海之中。【四章】“從師伯母給的地圖上來看,從這裏向東北再走幾天,就能到達一直保管神農鼎的拓跋部落了。”“陳大哥,這個鎮子的男人好像很少哦……”按照公山夫人所說的,陳靖仇和小雪先行尋找鮮卑族拓跋部落所在方位。從雷夏澤出發北行不過半日路程,就是三麵環山的小鎮黑山鎮。陳靖仇和小雪在這裏略作休息,卻發現鎮上男丁幾乎被征用一空,隻留下少數婦孺和年邁老者,整個鎮子顯得破敗又荒涼,猶如戰時一般。在客棧要了些吃食,陳靖仇和小雪盤膝而坐,正打打算吃了東西上路,門外傳來陣陣哭喊和叫罵聲。已拿起筷子的少年和白發女孩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竹筷。——“求求您了,不要啊!”——“臭婆娘,放手!”衝出客棧,陳靖仇看到不少人圍在鎮中廣場周圍,幾名凶神惡煞般的隋軍正拎著兩名幼童要離開,可能是幼童母親的婦人拽著隋軍的衣角死不放手,苦苦哀求。“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死娘們,煩死了!”其中一名隋軍踢了婦人一腳,高聲罵道,“這都是京城的裏的意思,我們給郡主辦事,哪個敢阻?”陳靖仇低聲問身邊一個不住歎氣的老者:“老伯,這是怎麼一回事?”拄著拐杖的老者回道:“唉,小老弟你有所不知……這些家夥是京城裏某位郡主派來的親衛隊,最近在到處搜刮我們這一帶的男童……”“收刮男童做什麼?”老者目露悲憤:“這……這說起來實在是傷天害理啊,他們將這些男童抓走,然後活活殺死,說是把男童的鮮血拿去獻給他們的什麼郡主,說這是養顏美容的聖品……”陳靖仇大駭,再看向那幾個隋軍軍官的目光已然大為不同:“這太過分了,難道鎮上的人都不反抗麼?”“壯丁都被皇上征走了……剩下我們這些老弱婦孺,哪有什麼能力反抗啊……官府也不管,聽說是皇親國戚,請安巴結都來不及,哪裏還會為我們這些小民主持公道?”陳靖仇聽得怒火中燒,伸手去摸背後寶劍就要動手,卻被小雪一把拉住。“陳哥哥,你不要太衝動了。”少年深吸一口氣,後退兩步,卻瞥見一名軍官從遠處走來,對這幾個拎著男童的衛隊兵高叫道:“你們幾個,還在這裏拖拖拉拉幹什麼?”“隊長,這些刁民不讓我們帶走男童。”“沒用的東西!”軍官抽刀指向那名哭喊的婦人,刀光一亮,周圍圍觀的百姓立即四散奔逃,就連那名哭喊的婦人也發出一聲尖叫。陳靖仇和小雪在人群混亂之中後退兩步,少年目光緊緊盯住那名軍官握刀的手,隨時準備出手。軍官手中長刀剛剛舉過頭頂,一顆石子嗖地一聲激射而來,正中他握刀的手腕。陳靖仇愕然看著軍官手中長刀落地。舉目眺望,少年看見一名身著華麗胡服的妙齡少女正從遠處走來。少女雙目圓睜,一雙好看的眼睛裏充滿怒火,單手持刀,足踏牛皮馬靴,火紅色胡袍在人群中煞是惹眼。“沒什麼本身的家夥,隻會欺負婦孺,你們覺得這樣很開心麼?”少女的聲音也很好聽,說的話卻毫不客氣。幾名隋軍臉色大變,紛紛抽刀對準少女,為首被打落長刀的軍官高聲叫道:“快,快把這無禮的家夥給我抓起來!”胡人少女冷哼一聲,蓮步輕移間手中刀光翻飛,將首當其衝的兩名士兵一擊斃命,這才收刀卓然而立,冷冷望著那名軍官。“沒有什麼真本事的家夥,隻會欺善怕惡,接下來,該輪到你了!”於小雪輕輕讚歎道:“這位姐姐好功夫啊。”陳靖仇點點頭:“是啊,這位姑娘的功夫很是了得。”兩人說話間,眼前形勢陡然又生巨變,那名軍官獰笑了一下,對自信滿滿的胡人少女冷笑道:“你以為郡主手下親衛隊都是剛才那樣的膿包嗎?小姑娘,你錯了!”下一刻的變化誰也未曾預料,陳靖仇猛然皺眉,拉著於小雪再後退兩步。從伏魔山洞逃離後,少年對妖氣異常敏感,此時感覺到異常波動,立即拉著小雪避開妖氣侵蝕。一道無形波動自空中漾開,隋軍軍官身體陡然撐破了軍服,震開同伴屍體,瞬息間擴大數倍,雙足雙手也格格作響延長了幾分,身軀衍生出無數鱗片,數道骨刺自脊背中央衝天而起,整個頭顱也化成詭異的三角形,活生生從一個軍官變成一頭幽冥厲鬼!“啊?你不是人?”少女驚詫之中倉惶出手,刀鋒再度落下卻隻在妖魔身上留下淡淡白痕。妖魔猙獰著怒吼一聲,一股力量推出,將少女震飛出去。“這一次我們可不能坐視不理了。”縱然震驚,陳靖仇此時也無法多想,手中寶劍注入炎勁,一劍揮出。劍光越過陳靖仇與妖魔之間的阻隔,滲入妖魔體內。“鬼穀之術?”妖魔驚訝之餘想要動手,卻被於小雪手中鐵環扣住,渾身動彈不得。“啊,你也是……”少年未給妖魔任何機會,手中寶劍脫手而出,化作摩天利刃,自上而下貫入妖魔身體,同時手中祭起一道雷光,劈中寶劍。轟然一聲巨響中,妖魔化成齏粉,仿佛從未降臨過這世間一般。收起寶劍,陳靖仇轉身去看那位受傷的胡人少女:“這位姑娘,我們來幫你……”未料胡人少女仰起頭,對著陳靖仇厲聲斥道:“走開,不用你們多管閑事!”“啊,我們隻是想扶你一下……”“哼,不用了!我拓跋玉兒才不會接受你們任何隋人的幫助!”陳靖仇一時語塞,多年來跟隨師父的枯燥生活讓他完全不知該如何麵對性格強硬的少女。正在為難之際,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笑聲,幾名胡人打扮的男子快步走過來。“找到了,總算找到了。”跟在胡人男子後麵的是一名華服男子,男子相貌堂堂,濃眉虯髯,說話聲音也很洪亮,看到陳靖仇和小雪,先是行了一禮。“這位小兄弟,剛才真是感謝你挺身而出,救了我家這位麻煩姑娘。”陳靖仇偷偷看了一眼麵色不快的胡人少女,心中暗暗肯定了虯髯漢子的說法,卻拱手謙虛道:“沒什麼,隻是舉手之勞罷了。”“哈哈,小兄弟你也不必太客氣。”虯髯漢子朗聲說道,“剛才我們在山坡上看得清楚,隻是遠水救不了近火,若非兩位及時相救,我家這位麻煩姑娘,恐怕就要送命在這裏了。”“姐夫,你在胡說什麼?”自稱拓跋玉兒的美麗女郎怒道,“就算沒有這兩個隋人,我也能消滅妖魔……”“嘴硬的丫頭……”虯髯大漢搖頭歎道,“來,獨孤賀,賀蘭明,你們兩個把我把這別扭丫頭帶走,找地方先治傷,再幫我看緊點……別讓她又跑出來惹麻煩。”兩名胡人應聲答應。看著少女在不斷抱怨姐夫為何對隋人這麼客氣中遠去,虯髯漢子對陳靖仇拱手道:“剛才諸多冒犯,請多多海涵……為了表示感謝,今日就讓愚兄好好款待兩位吧。”“啊,不必了,我們……”虯髯大漢卻不給陳靖仇推辭的機會,拉著少年的手再度進了客棧。經過方才一戰,少年也覺得有些疲倦,沒有再推辭,與虯髯漢子相而坐,等店家給擺上一道道精美時令菜肴。虯髯漢子性格豪爽,盛情好客之餘口才也很了得,三言兩語中大家談得頗為投機。陳靖仇這才知道眼前這位虯髯男子姓張名烈,是北方突厥族的部族首領。幾人互相介紹後,話題不自覺地落在了陳靖仇和小雪的身手上。“小兄弟,我看你們兩人年紀輕輕,就能有如此身手,真是讓人佩服。”陳靖仇苦笑道:“這其實不過是鬼穀道術的一些皮毛罷了,我師父才叫厲害,我隻是學了他的一兩分本事……”“哦?”張烈奇道,“原來這叫鬼穀道術?愚兄對此倒是頗感興趣,如果遇到尊師,真想向他老人家請教一二,不知哪日能讓陳兄弟幫愚兄引薦一下?”說起師父,陳靖仇的心情又一次低落下來:“好是好,不過師父他目前被困一座山洞中……”陳靖仇粗粗講完自己的經曆,張烈低頭扶首道:“哦……原來你是在找一個能煉藥的神鼎,好治你雷夏澤師伯的病,再去救你師父?”“嗯,那神鼎就叫做神農鼎,據說是上古神器之一,以前由鮮卑拓跋部落長久保管。”張烈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哦?神農鼎?你我兩人,還真是有緣之人啊!”“張大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烈笑道:“不滿陳小兄弟你說,你所要找的拓跋部落,正是愚兄內人的部落。內人名為拓跋月兒,也是你剛才所見那位女孩的姐姐。”事情來得太過突然,峰回路轉得讓陳靖仇幾乎無法適應。少年愣了半晌,這才怯怯地問道:“可是……當時師伯母給我的地圖上說,拓跋部落應該還在更東北方的草原上啊。”“沒錯。”張烈沉聲道,“他們部落去年被你們那個昏君皇帝給滅了,神農鼎也在那時被奪。我當時人在中原,聽說發生重大變故,便火速趕回北方,如今他們殘餘族人受我領導,正在尋找適合的水草豐美之地。”陳靖仇覺得自己的聲音都顫抖了:“那……張大哥你可知神農鼎現在的下落?”張烈搖頭:“這就不太清楚,不過應是落入朝廷的手中。但小兄弟你不用擔心,愚兄手下人手尚且不少,可幫你四處打聽一番。這種事一時著急也沒用,兩位還是先用膳,隨後咱們再做打算。”陳靖仇看著張烈的爽朗笑容,心中頗為感觸。少年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有這般豪邁的笑聲。師父和故國像是兩把枷鎖,捆在少年身上,讓他無從動彈。正如現今所做的一切,雖然看似自由,其實也不過是自己不情願的努力罷了。少年端起酒杯,神遊天外,低頭將心中惆悵遮在酒杯之後,心中許多淒苦難過,不知與誰訴說。【五章】拓跋玉兒把頭發攏成一束,在黑夜中深吸一口氣,右腿上的傷口仍在隱隱作痛,她卻毫不在意。月明星稀的夜晚,部落裏的大部分男子已經沉沉睡去,隻有執行軍務的少數人仍在火把劈啪聲中走來走去,低聲交談。拓跋玉兒從懷中掏出傷藥,挽起裙角,給自己的小腿輕輕抹上。一陣清涼沁入肌膚,痛楚已被減至最低。在黑暗中少女深情地注視著自己的部族帳篷,腦海中忍不住浮現出一年前的種種慘狀,不禁又一次銀牙欲裂。“狗皇帝……你一定要血債血償!”獨自發出這樣的誓言,少女縱身一個起落已躍出部族營寨圍欄,借著夜晚的風聲和樹木隱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走出營寨,獨自潛行在曠野之中,拓跋玉兒仍會想起方才張烈對自己的嗬斥,還有對那幾名隋人的熱情。這種對比之下,讓痛恨隋人的拓跋玉兒心中憤恨難平。這一次既是為了複仇,也是為了讓姐夫啞口無言。“我拓跋玉兒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月色下的曠野空無一人,隻有紅衣少女獨自一人奔向運河沿線。拓跋玉兒回憶起剛才姐夫張烈同那兩名隋人所說的話,腦海中漸漸形成一幅清晰的圖畫,哪怕是她這樣性格剛烈的女子,也時常攬鏡自照知曉自己的容貌比普通少女美麗許多。若那隋煬帝真是個昏君好色之人,隻要在運河沿線的小鎮上稍作等待即可……拓跋玉兒到達運河碼頭附近的時候,天色正漸漸泛起魚肚白。以人力鑿出的大運河一望之下隻能讓人感慨人的智慧和人的力量。縱貫南北的大運河以前無古人之勢浩浩蕩蕩奔流而下,水波蕩漾中朝陽初現,少女摘下束著長發的發帶挽在手上,一隻手將匕首攏入袖口,另一隻手則輕輕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亂的發梢。——“這神農鼎原是被宇文太師私藏起來,後不知為何讓隋煬帝知道了,異常震怒。現在內庭太監前往涿郡命令宇文太師馬上回到東都接受皇帝訓斥。神農鼎則被太監押送南運……”這是昨夜姐夫為那兩名隋人打探來的消息,拓跋玉兒想到姐夫對那兩名隋人的客氣尊敬,氣就不打一處來。“可惡,姐夫為什麼總是對隋人那麼客氣?神農鼎本是我拓跋部落的神物,難道又要送給隋人做人情?”陽光出來灑在少女秀美臉龐上,引得周圍守衛碼頭的隋軍士兵目光都落在這位身穿異族服裝的女子身上。一名隋軍軍官低聲問旁邊的隨從道:“這妞兒是從哪來的?”隨從搖頭:“我也不知,好像是周圍哪家番族的姑娘。”軍官托著下巴嘿嘿笑道:“最近韓公公奉命在運河沿岸給陛下搜集妙齡少女,這女娃姿色不錯,我們若是能獻上,也算是大功一件。”兩人對話一字不落盡入拓跋玉兒的耳中,少女心中怒意大起,原本計劃好的一切轟然坍塌,就在那名軍官授意隨從朝自己走來之際,少女雙足點地,整個人猶如蝴蝶一般飛舞到空中,一頭長發在朝陽中怒放,手中長刀化作一片刀光,將那兩名隋軍官兵當場擊殺。劇變之下,其餘隋軍尚未來得及反應,拓跋玉兒甩出數枚飛鏢,正中三名隋軍咽喉。頓時守衛碼頭的隋軍隻剩下寥寥數人。“你們這些敗類!”少女再也壓製不住心頭怒火,手中長刀化作靈蛇舞動,瞬間又收割掉兩條人命,最後將刀鋒架在幸存那名隋軍身上,厲聲問道:“快說,你們送給狗皇帝的鼎在哪裏?”那名隋軍早已被嚇得魂不附體,戰戰兢兢不敢說話。拓跋玉兒刀鋒一轉,割裂了隋軍腰間護甲,冰冷的刀鋒剛剛觸到肌膚,那名隋軍已如殺豬般嚎起來。“俠女,俠女饒命啊……我,我說!”“快說!”“這,這運鼎的船就在那裏……”隋軍指向遠處浩浩蕩蕩的龍舟陣列,說道,“可是俠女,那鼎,那鼎是給陛下龍舟添祥瑞之物,陛下很快就要來接收了……”“什麼?狗皇帝也要來這裏?”“陛下南遊,因此才要抓這些少女做纖夫,拉龍舟……”拓跋玉兒聞言大怒,手中刀鋒向下發力,將這名隋軍也殺死後,才微微喘息著收起武器,她能感覺到自己右腿仍在隱隱作痛,但一想到自己被屠戮一空的族人,少女又打起精神收拾好碼頭屍體,換上早已準備好的宮女服裝,朝那浩浩蕩蕩的龍舟隊列方向飛奔而去。不知為何,隋煬帝所率龍舟隊列在大梁城外的運河沿岸開始緩緩停住,不再前進。拓跋玉兒見龍舟靠岸,在大梁城外又一次仔細給自己腿上抹好傷藥,這才靠近隋煬帝的龍舟大隊。從遠處看已是十分壯觀的龍舟大隊在近處更顯震撼,延綿十數裏的龍舟宛如一座座水上宮殿,在陽光下金碧輝煌著。拓跋玉兒縱然再看不起隋人,也被眼前這一幕震撼得呆立了片刻。“這……這要多少民脂民膏……”身穿宮女服的少女尋了個機會,縱身躍上龍舟,周圍竟無士兵巡邏阻攔。拓跋玉兒在船上左右尋覓了一會,終於看到一名落單宮女。一掌擊暈宮女後,拓跋玉兒利落地將宮女藏在角落裏,自己則拿起宮女手中的酒壺,低頭朝著龍舟中心,也是衛兵最多的方向緩緩行去。遠處龍舟上傳來陣陣樂聲,隻有隋煬帝自己的行宮裏才會有如此尋歡作樂之聲。拓跋玉兒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端著酒壺的雙手沒有一絲顫抖。那些同族被殺的回憶像是一塊巨石,壓住了少女心中最後一絲緊張,她端著酒壺,麵容平靜地走進龍舟中心,向布滿燈盞的宮殿深處看去,龍舟大殿中央以鵝黃色絨毯鋪地,四周繡刻錦簇花團,穹頂以紅木為梁,縱橫交錯暗合九宮八卦之意。大殿兩側分立十八根梁柱,以紅綢包裹,梁柱四側則安放著大小夜明燈四盞,整理華麗。大殿中央設高台一座,五級台階上擺著玉石桌案,一名身穿明黃色長袍的老者攜一名宮裝女子端坐在案後,兩旁數名宮女為二人扇風納涼。“狗皇帝……”看到仇人,拓跋玉兒托著銀盤的手終於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隋煬帝此時正在與群臣宴飲,台下舞女翩翩起舞,一派其樂融融。少女猶豫了一會,終於等到一曲舞畢,這才端著銀盤和酒壺緩步上前。眼見隋煬帝正飲到興頭,拓跋玉兒將酒壺舉起,朝著皇帝萬福一記,柔聲道:“奴婢請為陛下添酒。”隋煬帝愣了一下:“咦?朕並未吩咐啊?”拓跋玉兒耐住殺意,低聲道:“陛下響宴已久,酒冷饌涼,讓奴婢為陛下添酒助興。”最是喜歡別人阿諛奉承自己的隋煬帝聽了哈哈大笑:“哈哈,好,你們心思倒是細膩。朕倒是疏忽了,來,速速替朕斟滿吧!”拓跋玉兒應了一聲,端著酒壺欲上台階,卻忽被隋煬帝叫住。“等等!”少女心中悚然一驚,以為行跡敗露,臉色微變,跪在原地。隋煬帝盯著拓跋玉兒的臉,奇道:“你別動,對對……頭慢慢抬起來,讓朕看仔細點。”拓跋玉兒的心中痛罵一聲,緩緩揚起下頜,露出自己絕世美麗的容貌。隋煬帝隻看了幾眼,已然驚呆了,擊掌叫道:“天殺的,竟有如此美人在朕奴婢之列,朕竟不知!美人,你何時來的?”“稟陛下,奴婢前日方來……”“好好,來,告訴朕,你何姓何名?”拓跋玉兒心頭轉過千百個念頭,終於還是低頭微聲道:“奴婢姓元……”“原來是元美人!”隋煬帝大喜,“快來快來,讓朕參詳仔細一些。”拓跋玉兒深吸了一口氣,順著台階緩步走近隋煬帝,看著這個大仇人離自己越來越近,少女的心激蕩出一股一生中可能隻有一次的豪氣。五步台階,拓跋玉兒覺得自己像是走過了一生。踏上高台,少女對著滿臉色相的皇帝怒喝一聲,全身力量自內而外爆發出來,一身宮女服被震碎,露出平日行俠仗義所穿的胡服勁裝。一柄柳葉長刀自背後衝天而起,被拓跋玉兒振臂握在手中,霎時間大殿嘩然,座下官員紛紛尖叫著四散奔逃。“有刺客,快,快將她拿下!”守衛在隋煬帝周圍的士兵一擁而上,手中武器紛紛刺向拓跋玉兒。少女足尖踏上玉石桌案,手中柳葉長刀在空中左右劃過一道厲痕,登時有兩名士兵喪命。左右衛兵被這股氣勢所震懾,紛紛向後退幾步。拓跋玉兒卻絲毫不留情麵,又割開兩名士兵喉嚨,在血霧噴薄之際,快步走到隋煬帝麵前。隋煬帝一生之中哪曾見過如此場麵,嚇得渾身發抖,不住向後退縮,卻退無可退。“你,你是什麼人?”到了這最後的時刻,拓跋玉兒反倒平靜下來,她以刀鋒指向隋煬帝,怒道:“無道昏君,荒淫奢侈,好大喜功,智慧濫殺無辜小族自我吹噓,今日我要殺了你昏狗替我父母報仇!”“救命啊!”隋煬帝嚇得渾身發軟,拚命叫道,“你,你要多少金銀財富,朕,朕都給你,不要殺朕啊……”“哼,誰要你那些沾滿血腥的東西?納命來!”拓跋玉兒縱身而起,飛向隋煬帝,手中長刀筆直刺向皇帝胸口,這一刻她信心滿滿,對自己的決斷終於鬆了一口氣。管它是與非,對與錯,隻要自己殺了這狗皇帝,便能對死去的父母,還有姐姐和姐夫做一個交代。就在拓跋玉兒手中刀鋒貼近隋煬帝之際,一道人影從天而降,一掌撥開拓跋玉兒的長刀,另一掌轟出一股氣勁,正中拓跋玉兒胸腹之間。少女一瞬間隻覺得天旋地轉,胸口仿佛有無數氣血翻騰攪動,整個人也不受控製地飛出數丈,跌落在那些衛兵屍體旁。“什麼人?”拓跋玉兒強忍著小腿和胸口的痛楚,掙紮著起身,望向那個甚至不願正眼看自己一眼的華服男子。男子緩緩轉身,渾身散發出一股殺氣,望著拓跋玉兒的目光猶如在看一個死人。“大隋宇文太師!”拓跋玉兒早在部族之中就聽過這個名字,此時見到此人年輕又充滿霸氣,知道自己真是遇到高手了。隻是骨子裏那股不服輸的精神讓少女又一次將長刀握在手中,朝著這個宇文太師飛撲過去。“隋家的走狗,我,我連你一起解決……”宇文太師冷笑一聲,彈指一揮,一道指勢已刺中拓跋玉兒。少女隻覺自己小腿一涼,仿佛萬千被隱藏的痛楚都奔湧而出,整個人跌落在地上,再也怕不起來。“很抱歉,你現在的實力,連我一根指頭都無法抗衡!”“你!”宇文太師冷冷地看了少女一眼,朗聲道:“既然你有種才龍舟行刺,恐怕早就有必死的覺悟,那對不起,得罪了……”宇文太師抬手欲落之際,天空中忽然傳來一陣紫色煙霧,原本麵容冷峻的宇文太師見到這股煙霧,心中悚然一驚。“鬼穀道術?”陳靖仇自大殿橫梁上飛掠而下,也顧不上男女有別,挽起拓跋玉兒轉身就逃。宇文太師站在紫色煙霧中驚疑不定,卻沒有挪動腳步。隋煬帝在背後不滿怒道:“宇文太師,刺客都逃了,你還在這裏幹什麼?”宇文太師搖頭:“陛下,這股煙霧是高人製造出來的,我怕還有陛下軍隊無法應付的情況,故不能離陛下左右。”任由隋煬帝怎樣叫罵,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