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們是班上的股長沒錯,但是你不覺得最近工作未免也太多了嗎~織野同學?」
上完一天的課,其他同學都已經離開教室了。而我則是一邊將講義疊整齊,一邊歎著氣向坐在對麵的織野同學發牢騷。
「就算抱怨,工作也不會減少喔,籠島同學。手要動,要工作。」
「織野同學還真認真。」
「認真是好事,不要講得像壞事一樣。」
「抱歉。」
織野同學嬌嗔的樣子很可愛,我嘴角不禁泛起笑意。
她是織野菜。
一頭烏黑秀發長及肩膀,臉蛋標致、鼻梁挺拔,還有著纖細的頸子。
散發知性氣息的她,是我們班的班長。
跟猜拳猜輸而當上副班長的我不一樣,她是自告奮勇、而且是在眾人的推舉之下被選為班長的,是一位大姊姊型的女生。
「唉~好想早點回家喔。」
「有什麼正事要辦嗎?」
「嗯,我想趕昨天買的遊戲進度。」
「那不叫正事。」
「是要緊的正事沒錯啊!要是我不加把勁,世界就會毀滅喔?」
「那是遊戲裏麵吧。」
是沒錯啦。
遊戲世界一下毀滅、一下得救、一下複蘇、一下出現異世界,感覺格外忙碌,現實世界倒是相當清閑。
我覺得這是怠忽職守。不對,就是因為認真工作,現實世界才會如此和平吧?
嗯——我決定持保留意見。
「該怎麼說呢~還真無聊。」
「……籠島同學常常把無聊兩個字掛在嘴邊呢。」織野同學歎口氣,托著臉頰。「要是一直講這種悲觀的話,會變成無趣的人喔。」
「倒不是那麼悲觀的意思啦。」
我不正麵回應織野同學瞪視的目光,逕自望著窗外。
在夕陽映照的操場上,運動社團的學生們正在勤奮練習著。
「我並不討厭無聊,人類還是閑一點比較好。對我而雷,無聊不是用來打發,而是用來享受的。」
無趣的太平日子讓人倍感愜意。
異常也好,非日常也罷,我都不要。
「我喜歡悠閑的日常。」
「日常是嗎……」
織野同學的表情蒙上一層陰霾。
「……也是,無聊的日常——亦即和平才是最好的吧。」
「就是這麼回事。像這樣——」
「嗯?」
「啊~沒有,沒事。」
我倉皇將差點脫口而出的心聲吞回嘴裏。好險、好險,實在不好意思說「像這樣跟織野同學悠哉聊天的放學時間也不賴」。
我們一邊閑聊一邊工作。不知道是不是個性有差的關係,我裝訂的講義冊跟織野同學裝訂的相比硬是醜了一截,有夠悲哀的。明明隻是用夾子夾起來而已。
「要是有超能力,這種工作兩三下就解決了。」
厭倦單調作業的我忍不住這麼說。
「超能力……」
織野同學喃喃嘟噥著,皺起眉頭。
「超能力其實並沒有那麼方便。」
看來她似乎很在意超能力這個詞。
「超能力不是任何人都能夠運用自如的,才能和努力缺一不可。就算努力了,能力也不見得就會提升,但不努力絕對無法變強。超能力者又分成特化型和萬能型兩種……雖然哪種比較優秀無法一概而論……」
織野同學突然變得多話起來,我有些吃驚。
「不過……到頭來,超能力與其說是才能,不如說是障礙。那就像是腦部出現問題所引發的錯誤,所以……」
「織、織野同學……?」
我連忙喊了她一聲,隻見她像是大夢初醒般地抬起頭。
「啊~呃……啊哈哈。嗯,剛才那些都是我在網路上看到的文章啦。而且是一點可信度都沒有的網站喔……啊哈哈!」
她轉開視線不看我,發出幹笑聲。
「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吃錯藥了。」
她剛剛的聲音充滿了感情,不像是道聽塗說,不過既然本人都那麼說了,就是那麼回事吧。
「原來織野同學喜歡神秘學啊?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呢。」
「咦~才、才不是呢!我隻是昨天偶然間看到的而已。好、好了啦!再不趕快弄完,老師會生氣喔。」
總覺得好像被織野同學刻意地轉移話題了,但我想織野同學一定隻是想趕快做完工作罷了。嗯,她真是個好學生。
我們繼續處理老師交代的工作,大約過了十分鍾、工作完成了八成的時候——
嗶嗶嗶嗶嗶!一陣電子音響起。
那不是我的手機。這麼一來,以消去法判斷就是織野同學了。我猜想她是不是忘記設為靜音模式而轉頭看她。
隻見織野同學一臉錯愕,瞪著手機畫麵。從額頭浮現的汗珠可以感覺到她的焦躁。
「怎麼了——」
「對不起,籠島同學!」
織野同學猛然站起身,抓著書包。
「我突然有急事,得立刻趕去才行……剩下的工作可以拜托你嗎?」
「這……已經快做完了,是沒問題啦。」
「謝謝你,真的很抱歉。」
話才剛說完,織野同學便宛如脫兔般迅速離開教室。
「……唉,算了。」
盡管感到疑惑,我還是繼續手上的工作。
織野同學常常像現在這樣突然不見蹤影。就算是在上課中,她也同樣會飛奔而出。
雖然很在意,但我想每個人都有隱私,因此無意過問。
既然織野同學說是「奶奶病危……」「肚子突然痛起來……」那麼一定就是那樣吧。
她這樣很像怪獸出現時緊急出動的超級英雄,但世上當然不可能有那種事情。
超能力似乎有分很多種類。
例如預知(precognition)、透視(clairvoyance)、心電感應(telepathy)、接觸感應(psychometry)、念動力(psychokinesis)、瞬間移動(teleport)、發火能力(pyrokinesis)等等。
隻是用手機稍微查了一下,就出現這麼多詞彙。統統都是在漫畫或電視上看過的名詞。
超能力一般似乎分為超越正常感官知覺的知覺(ESP),與物理性地移動操作物體的念動力(PK)兩大類。不過因為ESP也會使用PK的力量,因此兩者又統稱為PSI。
「嗯——還滿有趣的。」
將文件送到教職員辦公室後,踏上歸途的我不停以手機瀏覽網頁。
我想起之前和織野同學的對話,試著查了資料,結果發現意外地深奧。超能力似乎比我想像的還要真實。不僅是正規心理學研究領域,也有大學教授認為『ESP可能存在』。
感覺比魔法或穿梭時空要真實多了。
不過,這一切終究隻是娛樂話題。
這就跟幽靈或晨間占卜一樣。不需要思考「現實中真的存在嗎?」「絕對準確嗎?」,隻要喜歡的人高興就好。
最後我這麼下結論,闔上手機,邁步前進。
傍晚的住宅區人煙稀少,連烏鴉的叫聲都聽不見。我即將走到名為『微風公園』的冷清公園。隻要通過這座公園,離我家就不遠了。
公園裏不見孩童遊玩的身影,遊樂器材寂寞地與風嬉戲。最近的小孩子,果然都喜歡窩在房間裏打電動吧。想到這點,就覺得悲哀。
這座公園是充滿我兒時回憶的場所。
小時候,我常一個人在這裏練習必殺技或做忍者修行,幹了許多蠢事。
我感到些許淒念,漫無目的地信步走進公園。然後——
右手消失了。
「……啊?」
我隻能愣愣地張開嘴巴。
左手想抓住右手——卻撲了空。右肩以下的部分不見了。慢了幾拍後,右肩開始噴出大量血液,暗紅色液體滴落地麵。我反射性地用左手按住,但卻不見好轉。
我終於感到疼痛。
「————唔!」
不成聲的慘叫從喉嚨竄出。
這是怎麼回事?
思考凍結,膝蓋打顫,我當場倒下。因為劇痛的關係,意識感覺愈來愈稀薄。
「……啊啊?」
我從眼角餘光看到了人的手。那是我的右手。
一隻大樹般的腳踩住我的右手。那是長著利爪、覆蓋濃毛的獸足。往上一看,這次是巨大的利牙映入眼簾。
那是一頭大得像卡車的狼。它發出低吼聲。
狼的身體覆蓋著近似濁黑的暗紅毛皮,額頭聳立著宛如劍一般的角。那根角此時不斷滴下鮮血,應該是我的血吧?似乎是那根角切斷了我的右手。
「——錘鏈再錘鏈,到吾手中吧!銳利之赤——」
我聽到說話聲,是稚嫩甜美、咬字不清的少女嗓音。
那是一連串宛如詠唱咒語般的神秘話語。
「——化為灰,灰化為無。赤紅赤紅、更加赤紅——」
我轉往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狼的上方有個人影。
一名穿著白袍、長相年幼的少女浮在半空中。嬌小的身軀圍繞著有如氣場的東西,左右紮起的桃色頭發搖曳如火焰。
「《火蜥蜴之尾》!」
少女的小手上出現了熊熊燃燒的火焰長槍,那根大小接近電線杆的長槍就這麼朝狼擲出。
隻見火焰長槍打斷狼的利牙插進嘴裏,貫穿了它的身體。
狼從利牙縫隙間竄出刺耳的臨死慘叫。最後狼被燒得一幹二淨,連灰都沒有留下,消失無蹤。
少女似乎因為戰鬥結束而鬆了一口氣。自身體發出的氣場緩緩消失,飄浮在空中的她悄無聲息地著地。
我在微弱的意識中,宛如作夢般望著那幅光景。
疼痛逐漸緩和了,那八成就是我即將長眠的信號吧。右肩流出的血在地麵化為鮮紅地毯。
腦筋也開始轉不過來。啊啊!我就要死了嗎——
「不、不好了!」
看到瀕死的我,少女倉皇大喊,大眼睛眨個不停。
她撿起我的手——就掉在先前那頭狼所在之處——匆匆跑過來。她的跑步方式很像小孩子,先前的緊張氣氛有如一場夢。
「得趕快救治才行!沒、沒問題嗎……說到治愈係魔法,我最多隻用來治療過燒傷而已……不對,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
少女念念有詞,將我的右手接在右肩處——
「先、先生!請冷靜聽我說。」
然後滴溜溜的眼睛湊近看著我的臉。
「我現在幫你施展治療魔法。雖然這個世界比我們世界的人更不容易對魔法起反應,但現在情況危急,顧不了那麼多了。所以請你盡量全身放鬆,傾聽星球的聲音,感受這個星球的生命脈動!」
少女的話我隻聽進一半,隻知道她要我「全身放鬆」,於是我按照指示——倒不如說是身體自行發軟了。
「——在破壞之內進行再生,於汙染之鄰施予淨化——」
少女閉上眼睛,再度吟誦意義不明的話語。
「——帶來激烈安詳於此。潔白潔白、更加潔白——」
身體逐漸被某種溫暖的東西包覆。
我的確感受到了這個星球——類似心跳的脈動。
「《緋色秘藥》。」
我的身體瞬間被包圍在純白火焰之中。
全身的細胞彷佛拆散後又重新連結,我玩味著這不可思議的『治愈』感覺,緩緩沉入睡眠中。
一睜開眼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滿天星空,以及桃紅色頭發的少女。
「啊~你醒了嗎?」
眼前的臉龐與後腦勺的柔軟觸感,讓我察覺自己正枕著少女的大腿。
「……嗚哇!」
一股強烈的羞恥心讓我連忙想要坐起身——卻失敗了。
「不、不行啦!雖然治愈魔法順利生效了……不過就算傷好了,因為出血的關係,體力還沒恢複。」
身體的確很沉重,有種全力狂奔後的疲勞感。
「那個……你說的治愈魔法是……?」
「咦……啊!」
少女浮現一抹「說了不該說的話了」的後悔表情。
「這……討厭啦~你在說什麼呢?我沒講過那種話喔。」
她一邊搔頭,一邊發出「啊哈哈」的幹笑聲。
「對了!我的右手……」
我稍微扭頭移動視線,隻見右手——好端端地在右手的位置。
明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卻非常高興。
「……是你幫我接上去的嗎?」
「咦?你是指哪件事?」
少女一臉愣怔地歪著頭表示疑惑。
「那頭像狼的動物是……?」
「狼?日本狼早就絕種了喔。」
奇怪,牛頭不對馬嘴。
「等一下……話說,為什麼我會枕著你的大腿?」
「我經過公園,看到學長倒在路邊。於是在正義感的驅使下,就像這樣照顧著學長。」
「「…………」」
我們沉默地互相凝視數秒。少女的臉龐冒出冷汗,就像是平常不說謊的人勉強撒謊一樣。
「……這樣啊?原來我不小心睡著了。」
是因為昨天打電動打得太晚了吧。會怍那種有如奇幻冒險的夢,一定也是受遊戲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