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子是我小學同學。
或許孩提時的視野特窄,燈子總顯得高大挺拔,英勇威武,尤其打起架來猶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那份酷斃的樣子,常令夥伴們羨慕甚至膽怯。
光陰如梭,彈指間二十年已過,再見燈子時恰逢老朋友盤聚。眼前立著一位青年,音容相貌、舉手投足酷似記憶中的燈子。我試探著問:你是燈子嗎?
他愕然:是的。你?
我德子啊!
德子?哦,天哪!顧不了酒桌上的禮儀,燈子搶先一步奔來將我擁抱,仿佛久別重逢的戀人般透著萬分親熱。
燈子口快心直:好家夥!多年未見,你小子變得肩寬背厚膀乍腰圓,發福了啊!在哪高就呢?
我訕笑著說:何談高就?無非憑借雙手湊個衣能蔽體食能果腹唄!
好個文化人,出口成章啊!燈子喜歡開玩笑,這曾經是他的性格。
我笑,燈子跟著笑。
老兄在哪行發財?我關心地問。
燈子詭秘地說:我是搞地下工作的。
我暗自吃驚並夾雜著迷惑:是嗎?這年頭還有做這玩意的?
燈子笑,我也跟著笑。
他說他在某省某縣某地下工廠製造假煙,老板助理,帶班的,月薪6000.
乖乖,6000塊,簡直快抵得上我一年的工資啦!
有風險嗎?我單純地問。
老同學,這年頭幹什麼沒風險?做生意怕虧著,騎摩托怕摔著,坐飛機怕墜著,住樓房整天惦記著怕震著,人難活?燈子瀟灑地點了支煙,嘬了口酒,悠閑自得,旁若無人。
你從事技術處理難道不擔心被抓?我進一步追問。
燈子笑,我也跟著笑。
實話告訴你吧,當地有些執法部門早已讓我們養得腦滿腸肥,成了疲軟蛋。他們是什麼?無非是我們老板膝前任意驅使的一群狗。上級巡查,最先起急的是他們,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會在第一時間通知老板。有了思想和物質上的充分準備,腳底抹油,即可溜之大吉乎!
燈子說得頭頭是道,我暗歎弗如,讀了這麼多年書,嘴皮子卻與之遜色十分。
我忍不住問:誰常去你們那兒批貨?假煙不害人嗎?
燈子笑,我也跟著笑。
咳,都是些老客戶,知根知底的。燈子慢條斯理地說:反正市麵上什麼名牌造什麼,什麼價高造什麼,什麼暢銷造什麼。老弟呀!你聽過假酒害死人可曾聽說過假煙害死人?沒有,假煙除了缺少真煙的原汁原味外,對身體沒有任何損壞,更何況“買貴煙的從來不吸,吸貴煙的從來不買”!
我聳了聳肩,點了一下頭:你們有行規行約之類的生意經嗎?
燈子笑,我也跟著笑。
“沉默是金、埋頭苦幹、彼此呼應、榮辱與共、肝膽相照”這是我們的行規;“以假亂真”甚至“以假超真”是我們最大的追求,我們的目標是“沒有更好,隻有最好”。
嗬!一套一套的。我稱奇道:你們還挺有理念支持的嗎?
燈子笑,我也跟著笑。
想長此以往地幹嗎?有沒有想過金盆洗手?
咳!燈子麻利地吐了個煙圈,說道:老同學啊!馬無夜草不肥。我一個破農民,初中沒畢業,鬥大的字不識幾個,打工沒技術,端盤子人家嫌不利索,扛沙包又出不起體力。再說了,家裏二畝地的收入等於支出,老婆孩子兩頭怨,一手托三家,沒辦法,給窮逼的。良心話,雖然幹著這份差事,端著這碗飯,可老覺得不塌實,好像刀每時每刻懸在脖子沿,夜裏經常做噩夢。咳,說它幹嗎?過幾年掙了點錢,找個安分守己的事做得了。
是嗎?那就好。我說:其實人活著方式蠻多的,哪像我,雖然大學本科畢業,目前還是掙紮在溫飽線上。這都是命呐!
燈子滿臉燦爛地看著我:老同學,你的命怎麼啦?那可正著哩!這幫學生有誰真正能走出去,你還不是第一人?其實,我現在才發現你小時候經濟頭腦特別發達,替別人做數學收取5分錢一道的勞務費,好像有一天你淨收入近兩塊錢,對吧!謔,你這小子,當時又瘦又黑文質彬彬的,能幹出這事來?
我笑,燈子跟著笑。
燈子,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
燈子一愣:你不是大學生嗎?
大學生不是職業,我現在做了一家報社的兼職記者,不過主要從事技術推廣應用工作,如果真能像《焦點訪談》的記者那樣,我們可就是冤家對頭了。你信我能舉報你們嗎?我真假摻半地說。
信!我肯定信,能栽在老同學的手中,我這輩子認了,也值了。
嗬嗬——我倆目光相碰,會心一笑,四隻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攥在了一起,我才發現,兩人渾身噴灑著酒氣,直刺鼻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