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喬清楚地記得當年去台灣時自己才二十二歲,昔日活力四射的青年如今成了滄桑老者。
老了老了,竟然熬到了回鄉探親的好時候,老喬興奮得兩晝夜沒合眼。老伴硬要陪著去,說是不放心他這把老骨頭,老喬拿她沒辦法。
坐在返鄉的汽車裏,老伴欣賞著車外的風景,眉飛色舞地喋喋不休。老喬則坐在旁邊,一語不發。他在想著心事……
年輕時,他有個戀人叫荷。他喜歡這個名字,更喜歡美麗動人的姑娘。他倆愛得死去活來。
那晚,他說:再過一年,我退伍了,就娶你。荷緊緊地抱著他,她渴望他要了自己。可他委婉地說:我愛你,等著我。
誰知不久,他隨部隊飛到了台灣。從此,杳無音信。
娶妻、生子、過活,老喬走了人生該走的路。但他心裏仍割不斷那根情思。這個秘密他始終沒向任何人講過。
車子到了站,直到老伴拽他下車時,他才醒過神來。
這難道就是自己魂牽夢繞的山村嗎?故鄉的古井和老樹早已退出了“曆史的舞台”。鋪麵而來的是翠綠的鬆柏、鮮豔的花朵,漫山遍野呈現出一片生機的景象。
老喬攙扶著老伴向村人打聽:這村裏有姓喬的人家嗎?
那人搖頭:聽說姓喬的隻有一戶,還在七八年前搬走了。
他又問:有沒有一個叫“狗子”的同誌?
“狗子”是老喬兒時的夥伴,沒大名。現在怎麼稱呼,老喬哪裏知道,隻好用“同誌”代替。
運氣不錯,那人知道“二狗爹”的家,不知是不是要找的那位。
在好心人的幫助下,老喬來到了一戶門前,開門的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頭,拄著拐棍,滿臉皺紋,牙齒掉得沒剩下幾顆。
老喬認出來了,是狗子,沒錯,左腮下還有一塊黑痔。
老頭打量著來人:找誰?
老喬問:狗子,不認得我了?
老頭搖了搖腦袋,也許好久沒人喊他狗子了。
老喬說:老家夥,四十年了,還記得當年我這個喬子嗎?
喬子、喬……子……老頭想起來了。
老喬滿以為狗子會很激動,哪想到狗子二話不說,拉著老喬就走。
老喬不知怎麼回事,任由狗子拉。老伴也稀裏糊塗地跟著。
他們來到了一座孤墳前。
狗子用拐杖指了指墳頭,又指了指老喬,破口罵道:呸!你他媽的還有臉叫喬子。荷讓你給坑苦了,她等了你一輩子。我呢,我他媽的也等了“你們”一輩子。
老喬蒙了,他不明白狗子是何意思。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狗子嘴裏漏著風,講起了荷的故事。
狗子說:我看不出你這小子有什麼地方迷住了荷。自從你走後,她常念叨你,盼你快回來。
你知道嗎?我也喜歡荷。我也不知道往她家跑了多少次。她每次都說,喬哥一定會回來的。
狗子說:荷惟一的親人——她的母親在你離開後第二年也撒手西去,隻留下一個苦命的荷。
狗子說:我曾苦苦地哀求她跟我過吧。她開始拒不答應,後來生活得實在困難,就和我吃了一鍋飯。可她有個要求,就是不準我碰她,她說她身子永遠是屬於你的。
狗子又罵道:村裏人都知道,我們是夫妻。可他們哪裏曉得,為了他媽的你這個“喬哥”,我至今連一個手指頭也沒碰過荷。雖然睡在一張床上,可是兩個被窩啊!那種滋味,你知道嗎?
狗子聲淚俱下,老喬眼含熱淚,羞愧難當。
這難道是荷的“家”嗎?老喬指著墳頭問。
對!
狗子說:去年,荷病倒了。醫生說是憂鬱成疾,得了一種不治之症。
狗子說:荷走的那天,我才“敢”親了她一下。
……
老喬手捧墳前的一抔土,嚎啕大哭。
過了許久,老伴和狗子攙起了他。他眼望著荷的“家”,喃喃地說:荷,我回來了,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