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小說家，寫過幾部鮮為人知的作品，即使在意淫小說大行其道的今天，我依然堅持創作著現實主義的小說。隻有在某個時刻，我才會按捺不住，想通過手中的筆來扭轉乾坤，和我有同樣想法的人並不在少數，一些網站已經有此類作品連載，我看過一部，小說的主人公靈魂附體到了國家足球隊運動員的身上，率領中國隊勇奪世界杯，很爽，就像把憋了一天的農家肥排出體外那樣蕩氣回腸。當我從奪取大力神杯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看向酒吧電視上的中國之隊熱身賽轉播時，比分已經是4:1了，對手是泰國二隊。“還不錯，丟一個球可惜了。”我說。“不錯？你睜大眼睛看清楚，是我們丟了四個！”坐我對麵的大叔敲了敲桌子，我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我不信，國足再怎麼不爭氣，收拾東南亞球隊還是不在話下的，但很快，我就看到紅隊補射再進一球，比分變成了5:1，兩個泰國小夥正在慶祝。“這怎麼可能？聯賽好不容易有點起色，國家隊怎麼會輸得這麼慘？”我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幾分鍾前我在小說裏看到的還是中國隊力克巴西奪冠。“沒有不可能，這並不是穀底，明年還有讓你哭的。”大叔說。“明年？”“是的，在救世主出場之前，國足會一直輸下去。”我認為他是喝多了，隨口敷衍：“藥廠10號登基都沒用，還能指望誰？”“當然是指望運動員，南方一個，北方一個！”大叔中氣很足。我沒心情和他瞎扯了，轉身準備離開，他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少年遙》為什麼沒人看嗎？”我大為驚詫，《少年遙》是我之前一部默默無聞的作品，他怎麼會知道？我回過頭來，大叔嘴角露出一絲微笑，緩緩地說：“你的故事，太缺乏夢想了！”“這是我堅持的風格！”我最討厭有人貶低我的作品。“是，我就是欣賞你這一點，這就是為什麼我會給你加薦。”“你給我加薦？”我呆住了，但馬上就明白過來，“你是……一支煙？”一支煙是某網站負責我小說的編輯，我從未見過他。“當然，我是來幫你的，我手上有個不錯的故事。”他不等我回答，就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從2008年講到2030年，一直講到了酒吧下夜班。他講了足足有十個小時，但我並未覺得厭煩，這個故事雖然沒有我之前看的小說那樣提氣，卻更有一番鼓舞人心的力量。“可我從沒寫過幻想小說，我怕駕馭不了它。”我說。“誰說這是幻想小說？”他瞪著眼睛說，“我講的都是真的！”“現在才2013年，你都講到2030年了。”我笑。他躬著背，壓低了聲音，神經兮兮地說：“都是真的，我是迫不得已才跟你說的，其實我們網站的資深編輯，都可以穿越時空。”“這一點都不好笑。”“當然不好笑，我再拿不出好的連載，飯碗都要丟了！”他隱隱有狂態，“我也不喜歡穿越題材，因為編輯可以穿越時空，作者隻要照著記錄下來就好，那還算什麼小說？”“難怪你們網站的穿越小說都寫得這麼逼真。”我恍然大悟。“那不是小說，最多隻能算紀實文學！我會說我曾穿越到民國時期，和宣統帝打過網球？我還知道婉容一點都不好看，文繡英氣勃勃，她才是我的菜，但寫這些玩意有什麼了不起？小說家應該用自己的筆來描繪世界！”“你起碼應該把剛才的故事寫下來，球迷需要強心劑。”我說，“中國足球不能再往下沉了！”“我沒有天份，不然也不會滿足當編輯了，你不同，這是適合你的題材。”他的表情很誠懇，“我不關心中國足球，我隻想保住我的飯碗。”“可我沒寫過幻想小說……”其實我已經心動了，但底氣不足。“我說過了，這些都不是幻想！”“但你講的九頭鳥隊、禦林軍隊都是不存在的，還有，壓根沒有什麼中國足球A級聯賽。”“泄露天機是會敗人品的！”他似乎對我的愚蠢感到厭煩，“世上難道又有向建華了？都是化名知道嗎？項少龍為什麼待在秦朝回不來了？那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實寫下來會改變曆史？”“差不多是這個道理，如果默默無聞的話還不要緊，但我不要默默無聞，我要的是一部讓我翻身的暢銷小說！噢，當然，也讓你翻身。”他的眼光中散發出異樣的光芒。“切記小心行事，體育運動的興衰運勢往往隻在一線之間，記得特雷西·麥克格雷迪在2003年季後賽大比分3:1領先活塞時說的話嗎？”“當然知道，‘嘿，夥計，我已經在考慮下一個對手了。’結果被活塞連扳3場，直到今年才首次跨過季後賽第一輪。”我對NBA也很了解。“是的，麥迪一向謙虛，你知道他為什麼會忽然得意忘形？”“他泄露了天機！”我有如撥雲見日，困惑十年的謎團終於解開了。“沒有錯，稍微精明一點的球員和球迷都懂這個道理，還記得06年世界杯意大利和捷克的生死大戰前，布馮和切赫互相恭維對方才是世界第一門將麼？為什麼論壇的球迷都喜歡在賽前PS本隊被對手屠殺的新聞截圖？‘攢人品’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難怪新生代球員都如此謙遜，無論是梅西還是杜蘭特，我還以為他們是教養好，原來謙虛的背後是一顆攢人品的心。”我在短時間內明白了很多道理。“現在你知道科比·布萊恩特為什麼不如以前了？”“懂了，他不會攢人品，還說要教霍華德怎麼奪得總冠軍。”我連連點頭。“說得對，小夥子，我隻能幫你到這裏了，好好幹去吧！為了我們的將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站了起來。“那中國也需要化名吧？改成神州怎麼樣？我怕壞了國足的風水。”我趕緊叫住他。“沒這個必要，踢得這麼爛還有這麼多人關注，當然是我大中國足球了！”他拿出一頂禮帽，將帽簷拉低了，又掏出一支煙叼上，漸漸消失在了燈紅酒綠之中。“以後隻在網上聯係！”人群中飄來了他的最後一句話，這也是我唯一一次見到他。
楔子（1 /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