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筆會上,我認識了A教授,這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麵。瘦長身材,白色汗衫外隨意披一件格子襯衫配牛仔褲,烏黑的天然卷發,大大的眼睛,比例勻稱的五官,怎麼看怎麼算是個儒雅的成功型男人。A教授是搞評論的,大概搞藝術的人都顯年輕,如果不是聽A教授親口說,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是個五十出頭的男人,歲月對他來說顯然是寬容與仁慈的。
和A教授第二次見麵還是去一個中原城市開筆會。不同的是,我是以作者的身份,他是以評論家的身份。我們坐的是同一趟列車同一節車廂。依然是那身休閑的襯衫配牛仔褲,依然是那麼儒雅的一個成功型男人的形象。A教授很隨和也很健談。聊天中,我得知A教授有個美滿溫馨的家庭,夫人在另一個城市工作,女兒出國定居了。A教授和夫人一到雙休日或者節假日就空中飛人般飛來飛去。在他那個城市,像教授那樣的,一個月可以拿五六千元薪水,再加上一些補助和稿費收入,光靠他一個人的收入已經可以把日子過得挺滋潤的。我猜測A教授的家一定裝飾得富麗堂皇,像在電視裏看到的很多有錢人的家庭一樣,生活精致絕不是我這般布衣族可以想象。
A教授要休息了,在他脫掉鞋子爬上臥鋪的一刹那,我驚呆了。因為衣著言行從外表上怎麼看怎麼精致的男人,包在鞋子裏的襪子居然破爛不堪,十個腳趾頭都頑皮的露在了外麵,似乎在鞋子裏這個汙濁的黑暗世界呆太久了,都迫不及待,爭先恐後的探出頭來想呼吸一下外麵清新的空氣。我的頭腦裏不合時宜的冒出了那個腦筋急轉彎:“什麼事天不知地知,你不知我知?答:襪子上有個洞。”看到我一臉的詫異,A教授有點發窘的趕緊縮回了自己的雙腳,並
解釋:“出門時太匆忙,沒來得及換洗。”
和A教授的第三次見麵,不再是為了文學,我要參加自考論文答辯,報考的剛好是他所在的那所大學,指導老師也剛好是他。在答辯之前,我又剛好去他那個城市辦事。我就把寫好的論文親自送到A教授家裏。我叩開A教授的家門時,映入眼簾的那種淩亂和無序讓我由開始的詫異上升為“大跌眼鏡”(忘了我其實沒有戴眼鏡,隻好假裝重新扶正想象中的眼鏡框。)。如果不是A教授就站在門口迎接我,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這哪裏是教授的家呀,分明是個難民營,桌子上杯盤狼藉,椅子上,沙發上,衣服和書籍以各種不同的姿態隨意的占據著界限混亂的地盤。屋子裏除了一些簡單的必備家電外,再也找不到一些現代化玩意兒。雖然知道搞藝術的人一般在生活上都比較弱智,不太會照顧自己,可還是有點難以接受現實。穿著樸素家居服的A教授歉意的搔搔後腦勺說:“唉,習慣了,一個人懶得清理。”我放下行李,準備幫忙簡單收拾一下,A教授趕緊阻止說:“別,我這裏雖然亂了點,但什麼東西放在哪個位置我心裏都有個數,需要時便能立刻找出來,你一收拾反而會讓我不習慣。”A教授這麼說,我隻好住手。
A教授執意留我吃頓便餐,我也就不講客氣的客隨主便了。菜是A教授擠公交車到菜市場買來的,而且是他親自下廚做的,我幫著打下手,一個水煮魚,一個青菜,一小碟辣醬。A教授說,這樣會不會簡單了點,我說不會,多了吃不完反而浪費。A教授從冰箱裏端出了一小碗吃剩的米飯,還有像被老鼠啃剩的小半個饅頭。我以為他要倒掉,他卻加熱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於是,餐桌上,我吃著熱騰騰的魚湯,A教授吃著剩飯剩菜。
我心裏的問號卻愈來愈多了,這個A教授真是小氣的不可理喻,每個月拿那麼高的薪水,又沒有負擔,卻吃的是隔夜飯菜,穿的是破襪子,真不知他那麼多錢用來幹什麼。不缺錢花,卻過著苦行僧般的日子,莫非是在作秀?我下意識的低頭望了望A教授的腳上,分明還是上次在火車上穿的那雙破襪子,我納悶這破襪子有什麼稀
奇,他還舍不得丟掉。看來教授真是個十足的葛朗台。現在的社會,誰不在攀比著追求享受,吃要吃好,穿要穿好,車要名車,房子要大房子,真沒見過像A教授這麼摳門的人!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很多人都說,越有錢的人越小氣,A教授就是個最好的例子。A教授在我麵前愈擺出一副寒磣的樣子,我就愈崩潰,有錢卻裝作沒錢的樣子,分明是作秀,真的受不了!
年底,A教授的這個城市發了一場曆史以來的大水,很多居民蒙受了巨大的經濟損失。各界人士紛紛獻愛心,捐錢捐物。在電視台播出的一串愛心人士名單時,我聽到了主持人在念:“A教授,10萬元!”我一愣,想豎起耳朵再認真聽清楚時,主持人已接著往下念了。我搖搖頭,心想自己可能是聽錯了?一定是聽錯了,這個穿破襪子的守財奴,這個吃隔夜飯的吝嗇鬼,這個擠公交車的寒酸男人,要他拿錢,又是拿這麼多錢給別人那等於要他的命,怎麼可能是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