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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頭一回來到這座著名的南方城市。我有點似曾相識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奇妙,就像我來過一樣,可我的確是頭一次來。幾年前,媽媽倒是來過,在這裏打工,在一家製衣公司的成衣車間打工,負責安裝一條袖子或是一隻口袋,然後把她賺來的錢寄回家,供我和妹妹讀書。那個時候我就想來,可並沒有來成。現在我終於來了。或許這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了的,讓我繼續坐著媽媽坐過的那趟車,完成她未竟的打工事業。

這座城市比我想像中還大。我跟著一起來打工的同鄉,換乘了好多次公交車,走了半天,好像還在市中心兜圈子似的。我就想,城市幹嗎要建這麼大?並假設我考上了這座城市的大學,想從這頭走到那頭,那該走多長時間?一天肯定是走不到的。這多沒勁。我想。要是在我們村,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也就幾分鍾時間,說得難聽點,一泡尿還沒撒完呢。我小時候經常端著一碗飯從這家走到那家,又從村東頭走到村西頭,走了好幾個來回,飯還是熱的,沒吃完。

不過城市興許就是這樣子的吧。我覺得沒必要去考慮城市該大還是該小,這是人家的事,而我隻是個過客,是來這裏打工賺錢的,我管得了嗎?把這段心事放下,我就覺得輕鬆了,開始把目光集中在道路兩旁那些光怪陸離的東西上。同鄉們似乎並不興奮,他們偶爾訴說一些打工的苦處,並且發牢騷說,今年一定要讓老板增加工資,否則就不幹。當然,他們偶爾談到男女之間的話題時,就興奮得哈哈大笑,旁若無人。從一路的聊天中,我知道他們不過是最底層的工人,術語可能叫“普工”吧,就是賣賣力氣,賺點辛苦錢的意思,沒一點技術含量,甚至腦子都不用動,不過是某個生產線上的一個環節罷了。我有點不屑。打工也要動腦筋,知識決定命運嘛。我有點慶幸書讀得那麼好,雖然並沒有考上大學。

我開始躊躇滿誌。我在心裏說,我來了。我想像著找一個好工作,然後好好表現,然後被老板器重,然後被安排做一個小小的負責人,然後嘛……嘿嘿。這個軌跡有點熟悉吧?對,在部隊時就是這樣,新兵連的時候就全優,還得了個嘉獎,第二年就當上了副班長。真是順風順水,春風得意啊!要不是倒黴的訓練事故……想到那次事故,不由得聯想起我一連串的黴運來。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老天保佑,千萬千萬,千萬不要讓我再碰上那樣的倒黴事了!

我有點激動不起來了。

我還會是過去那個倒黴蛋嗎?

我跟著同鄉,來到一個很大的廣場上。這裏支著數十個帳篷之類的東西,每個帳篷裏麵擺著幾張桌子,桌子上放著電腦和一大摞彩印的資料。桌子裏麵坐著三個或五個人。真像我們家的農貿市場。所不同的是,農貿市場地上滿是人們丟棄的爛菜葉,雞糞或者一些鄉下人帶來的泥。而這裏的地上則滿是五顏六色的彩印紙,還有煙屁股。當然還有一些小塑料袋,裏麵剩著半個饅頭一點雞蛋殼,這大約是五湖四海的打工者丟棄的。

他們將這個農貿市場冠上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大型人才招聘會。”

我稀裏糊塗地跟著同鄉從這個帳篷轉到那個帳篷,順手接過的彩印紙,一轉身就丟到了地上,然後馬上被後麵的人踩在腳下。我有點暈頭轉向。我的腦子裏始終沒有擺脫農貿市場的影子,問問菜價,討價還價,沒談攏走人。這些同鄉們對農貿市場的行情爛熟於胸,對找到一份滿意的工作並不著急。

這時,我們這個同鄉團夥的人數正在逐漸減少。這是因為他們問了菜價,又經過了一番討價還價後,最終拍板成交,然後就有人把他們領走。這一點又不像農貿市場了,因為農貿市場是成交後掏錢買了菜走人,而這裏是被人家領走,就像牽走了一頭豬。我被搞蒙了。到底我是來買菜的還是來賣菜的?

我實在不習慣逛農貿市場,沒多久就覺得筋疲力盡。可我又不知跟誰接頭,隻得繼續跟著越來越少的同鄉團夥。我也試著學著同鄉的經驗,問了一些問題,但對方隻是麵無表情地看看我,馬上把臉轉向我身後的人。然後我就被擠開了。我開始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