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暗下決心,打算離開這個肮髒的地方時,一個人的出現,讓我一下子又改變了主意。
這個人就是王瓊。
她再次出現在我麵前時,已經不是我們五年前約會時那樣,穿著合體的廉價衣服,而是花枝招展,妖豔異常,以至於我差點沒認出來。也許她早就在我麵前晃來晃去,隻不過我沒有發現,或者沒有注意到。我平時的工作隻是警覺地注意那些來來往往的客人,對於本店的小姐,我是不大正眼瞧的。
日落西山,夜幕降臨,正是夜總會的黎明。這天並不是我上班,我站在大門外,百無聊賴地看著大街上川流不息的路人。我很羨慕他們,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有一個地方一直對他們敞開著大門,這便是家。家不僅是歇腳棲息之地,更是溫暖的港灣,是隨意放鬆或者發泄而不受別人幹涉的地方。我很想在城裏也有一個家,可我每天隻能住在嘈雜和粗俗並存的員工宿舍。
街燈似乎是約好了似的,自西往東次第亮起。天邊最後一抹亮色褪去,整個城市便被這些昏黃而曖昧的燈光徹底籠罩了。
這時,我們熟悉的一幕出現了。三三兩兩的衣著各異的年輕女孩們,挎著各式各樣的坤包,挺著高傲的胸部,嘴裏吃著零食嗑著瓜子,嘻嘻哈哈的,一起向一個地方彙集而來。我不知道她們天亮的時候去了哪裏,天黑的時候又從哪裏冒了出來。我沒有興趣了解這些,我隻知道她們為何而來。這個時間是她們的上班時間,而這個地方便是她們工作的場所,這裏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星光夜總會。
她們有著共同的特征: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容貌佼好。我之所以稱她們為女孩,是因為她們還沒有正式上班,還沒有換上她們的工作服。當她們統一穿上豔麗的旗袍,並且在旗袍的襯托下,她們更顯得修長,更妖冶和嫵媚時,她們才有了個統一的名字:小姐。有時我真的很替旗袍感到悲哀。這是多麼具有民族韻味的服裝,在這裏卻變成了招搖的工具,沾染了無數庸俗、下流甚至罪惡。
這種場麵我已司空見慣,因此並不感到眼睛不夠用。我隻偶爾掃視她們一眼,或者幹脆不看。我完全可以想像出她們上班後的樣子。但是這會兒,還是有一個似曾相識的身影把我的目光牽引過去了。這是誰?我的心驚了一下,腦子迅速轉動起來。但我並沒有想到什麼。我隻得再次把目光轉過去,那個身影開始走進夜總會的大門,而我的嘴裏也脫口而出:瓊瓊!
很顯然,那個被我叫作瓊瓊的女孩並沒有聽到我的聲音,她一手挎著包,一手拈著一根雞腿還是鴨腿,往嘴裏送。她吃得很專注,完全沒有聽到我在叫她。我來不及仔細辨認,馬上三步當作兩步衝上去,跑到她的前麵,有點心虛地叫道:“瓊瓊?”
是的,她太像瓊瓊了。但我不敢確認。我問道:“你是瓊瓊?”
那個被我叫做瓊瓊的女孩愣了一下,一根雞腿或鴨腿正被她咬在嘴裏。這讓我想起在某個電影裏看到的情景:一個老太太正在啃雞爪,聽到有人來時馬上裝死,而老太太的嘴裏還伸出幾個雞爪,把來人嚇了一跳。不過女孩的嘴裏伸出的是雞腿或鴨腿上的骨頭,而我也沒有被她的樣子嚇住。
她打量了我一下,馬上歡呼道:“羅亮!你是羅亮?”由於她嘴裏塞了一根雞腿或鴨腿,她的話含混不清,但我還是聽出來了。她是在說我的名字,而且是那個非常熟悉的聲音。是的,她正是王瓊,我初戀過的瓊瓊。
瓊瓊把雞腿或鴨腿從嘴裏抽出來,塞進手裏的一隻紙袋,用油乎乎的手在我身上拍了一下,哈了一聲,說:“幾年不見,真是越來越帥了!”
接著,她又懷疑地看著我,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在她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看著她的表情。她的表情很豐富,驚訝,喜悅,激動,疑惑,或許還有其它的內容,以至於當我確認她就是瓊瓊時,我一下子就不知道說什麼了。
“說話呀!”她搖著我,大呼小叫地說,“這些年你怎麼樣啊?”
我不知該先回答她哪一個問題。她的問題太多,把我都搞懵了。我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我說:“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