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兩百多公裏的路程,莉莉覺得仿佛走了一個世紀。
說起來她挺有運氣,出差采訪完畢,正趕上那家工廠有車去市裏辦事,把她給捎帶上了。車是“小霸王”、挺新。路也暢通,總共不過開了四個小時。可莉莉心理那份急呀,怎麼也掩飾不住。連司機小陳都覺察到了,打趣地說:“記者小姐,才來我們廠一個星期,就急成這樣呀!也難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這麼來算,你和先生少說也分別二十年了。”莉莉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車進入市區,正是黃昏時。人流車流在暮色中分分合合,讓人感到擁擠和親切。“小霸王”百般無奈地在車流中左突右拐,速度很慢。可這時莉莉反而不急了,隻覺得心裏亂糟糟的,理不出個頭緒。她執意不讓小陳送到家,在街口就下了車。
往前走百把米就是莉莉住的那幢樓。她和婆婆、先生、女兒一起,擁有四樓一個兩房一廳的套間。那曾是個多麼溫馨、歡樂的所在!特別是三年前她剩下女兒小玉後,一房子的奶香一房子的笑語,哪個朋友不稱羨。可現在,現在是怎麼啦?莉莉不由得歎了口氣,手上的提包也格外重了起來。她隻好一步一挪地往前走。
家裏的變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也說不清楚,大約是她考到報社當記者之後吧。開始先生還挺高興,婆婆也當著外人垮了幾回:“莉莉考上記者,全靠自己的本事。”可日子一長,發覺這當記者的常常東跑西顛,沒日沒夜,有時一出差就是個把星期,婆婆的臉便拉長了。每次莉莉出差回來,小玉蹦蹦跳跳撲進她懷裏,婆婆總要不冷不熱地說上兩句:“哎呀,我們小玉真行,還認得媽媽呢!”“這是怎麼啦!你媽不就去了五、六天嗎!”遇到這種情況,莉莉往往淡然一笑了事。她知道婆婆嘴快,心裏倒沒什麼。老人守寡多年,吃了不少苦,帶大這個兒子不容易。當媳婦的還能聽不得老人說那麼兩句!有幾回先生在場,她便求教似地望著先生,盼著他能打個圓場,可先生偏偏避開她的目光,半個字都不肯說。
不吭聲保持中立也罷,可現在倒好,先生和婆婆儼然一條戰壕的戰友。這次動身前,莉莉在飯桌上剛把出差的事說了個頭,婆婆就對小玉說:“小玉呀,你媽又要出門了。明晚你就住幼兒園吧,奶奶不接了。”小玉扁扁嘴想哭,先生“嘭”地把筷子一甩,不耐煩地喝斥道:“哭,哭,就知道哭!誰讓你攤上個喜歡出差的媽媽呀!”小玉終於哇地一聲大哭起來,莉莉隻覺得胸口堵得慌,眼圈一紅,趕緊把孩子抱起來進了房間……
離家隻有三十米了,莉莉仰起頭,看見了陽台上那盆海棠花,火紅火紅的開得正旺。臨走那天早上,她告訴先生,新買回的海棠花要重點照顧,請他多費心。走時他隻是用背向著她,從鼻子裏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沒有送她到樓梯口,更不用說像湧進了一股暖流,腳步也加快了。
出差在外,莉莉何嚐不想家呢!有一回在一個小鎮上采訪,晚上躲在房間裏緊閉門窗,仍關不住遠處蛙聲犬聲一片。她覺得心裏空落落地,無端想哭,恨不能立刻飛回先生的懷裏……她畢竟是個女人,女人總有軟弱的時候。隻有當她拿起筆來,讓那些采訪對象一個個栩栩如生地出現在紙上時,她才會感動真正的輕鬆,才會感動自己的力量。可為什麼先生總不能理解她呢?她試圖把這一切說清楚,先生卻打斷她的話說:“好了好了,我不喜歡一個整天皺著眉頭寫個不停的妻子。”接著,先生又把她攬過來,一隻手托起她的下巴,象談戀愛時那樣,盯著她,緩緩地說:“莉莉,你知道嗎,你真美!我要天天看著你,你別離開我。”莉莉軟軟地倚在他的臂膀上,她真想點點頭說:“我答應你,以後天天陪伴著你。”可心裏另外一個聲音卻在高叫:“莉莉,你怎麼啦?你真的要舍棄自己的愛好和追求?這兩者本來並不矛盾呀……”她終於沒有點頭,隻是緊緊地擁抱著他,輕輕地撫摸他寬厚的肩膀。他失望地推開了她,她那顆充滿溫情的心也在一點點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