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泥鰍獨自蹲坐在河崖上,就著大餅吃大蔥,陽光裏,看上去,黑臉膛油亮,碩大的眼睛發光,直撐得腮幫子鼓脹,牙花子生動,吃相威猛。
而劉二峰跟貞兒,此時卻站在河岸邊兒,目光熾熱地對視、交互,傳遞著如河水一樣清澈的情愛聖境。
目視著劉二峰跟貞兒這雙成親不久的年輕夫妻的癡情湧動,桂香心潮澎湃,豔羨不已。終於,她看得沉不住氣了,就忍不住也想快步往河岸邊兒跑過去。
然而,當桂香眼看快走到河岸邊兒了,卻又駐足婷立,她仿佛驀然覺得,這刻、此景,自己就不該去驚擾人家劉二峰跟貞兒那特有的情愛聖境,就不能去打破他們那種神話般醉人心境的絕美寧靜。
於是,桂香就又趕緊轉身回頭,想折身再重新走回到河崖上去。
就這麼,桂香在小河堤上走走停停,循環往複,遲疑不決,猶豫不定。
卻就當桂香頭足無措間,忽見不遠處,王大貴竟呲著白牙,一臉笑意著不緊不慢地“一掂一掂”著走向了自己。
桂香看了,就忽閃著烏黑的雙眸,拿眼神“狠挑”了王大貴一眼。這一眼,直挑得王大貴內心搖動——卻“嘿嘿”傻笑著,挺不好意思地抓開了頭皮。
“看啥,你在看啥唻?”王大貴憨憨地、沒話找話地問。
桂香見王大貴一臉尷尬難耐的窘相,為給王大貴減壓,也為緩和氣氛,就像突然記起什麼似地,問道:“你——那些那個、那個唻?”
“咳咳,那個,啥呀,哪個啊?”王大貴舔著笑臉問:“香,我聽不明白,你在說啥?你問哪個啊?”
而桂香一聽王大貴竟把自己小名兒裏的“桂”給省去了,直呼起“香”來,就覺得挺肉麻,於是,趕緊糾正王大貴道:“你別那麼叫行嗎?行不行啊!”
桂香說:“你那麼叫人家,叫旁人聽見,酸溜溜的,多寒磣呀?”
“寒磣,還寒磣,還寒磣啥呀!”也許由於王大貴受河岸邊兒劉二峰跟貞兒那種傳情遞愛景象的啟發、萌動,就大膽說:“嗨!咱倆,誰跟誰呀,叫啥不都一樣唻,叫啥還不是叫唻,叫啥還不都行啊?”
“不行!”桂香卻顯得一臉慍怒說:“我不想叫你那麼叫我,就不願意叫你那麼叫我,就不!”
王大貴看了、聽著,又嬉皮笑臉說:“咱倆都那個啦,不都那個啦啊?”王大貴說:“咱都那個啦,香你還計較啥呀?!”
“那個、哪個?誰跟你那個啦啊?”桂香正色說:“大貴,你把話說清楚,那個是哪個呀?”
一看桂香表情認真,口氣嚴厲,王大貴就軟了,忙改口說:“我是說那個——是你,不早答應跟我成親咧?咱倆也就還沒過門兒就是咧!”
“跟你,跟你成親!”桂香有意拿當地土話說:“就你這戶的,說話都沒個正經,誰喜跟你成親呀?”
在這一帶的方言土話裏,人們說“這樣兒的”,不說這樣兒的,愛說“這戶的”。
“不,桂香。”王大貴不再直接稱“香”了,卻改口叫開了“桂香”。
王大貴說:“你心裏就是想跟我!”王大貴堅定地說:“你嘴裏說的不是心裏想的,你就是樂意跟我成親,就是樂意跟我成親唻!”
“奏夢。奏夢吧你!”桂香又拿當地土話說:“你奏夢娶媳婦——咋淨想好事兒呀!”
桂香拿方言把“做夢”說成了“奏夢”。
王大貴一見實在強不過桂香了,其實心裏也不想再跟桂香強了,就連忙貌似服輸地道:“行,行行,奏夢,我奏夢。”
王大貴說:“你不樂意直接叫我管你叫香,那我就先不叫,等我娶你過了門兒,再叫,到那時候再叫。行了吧?這該行啦吧?這總行啦吧?!”
桂香瞅著王大貴急得說話都變聲嗓了,一副賴唧唧的表情,就忍不住“噗嗤”就笑出聲來了。
然而,桂香一笑,王大貴就顯得也不是一盞省油得燈起來,就一臉壞意地拿地方方言小聲嘟囔說:“趕集買了頭驢不吃草,你還淨毛病唻!”
“瞧瞧,瞧瞧,你又說話難聽啦吧?”桂香聽了,就一臉的不高興,嚴厲責怪王大貴說:“好聽話你就不會說半句呀?!”桂香說:“你再不會說話,人家再不理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