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其實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了,可它來得太快,快得我的孩兒還未曾來得及長大。
我的皇兒終於哭著問我:“母後,到底是兒臣是皇帝,還是舅舅是皇帝?為什麼兒臣都要聽舅舅做主?”
其實,我早聽到議論,天下知元帥而不知天子。那又如何呢?當初,天下還不是知納蘭氏而不知天子,這話,我卻不能對我的孩子說。
我們孤兒寡母,就算有朝臣的支持,如何能對付握有天下兵權的元帥?他隻需衝冠一怒,我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他,或許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我已經不是當年無知的少女,兄長,也不再是昔日手足情深的兄長。
他,也在宮中廣布了他的耳目。既然如今他是權勢熏天的人物,自然,巴結他的人多得很。我和皇兒在宮中的竊竊私語,並不能逃過他的耳目。
何止呢,兄長經常似無意的說起我在宮中點點滴滴的不周到,耳提麵命的教誨我應當如何處置。我常聽得手心出汗,他,從沒有把我當成太後,我更沒有膽量質問兄長的無禮。
可是,我們已經沒辦法了。
兄長不出意外的怒氣衝衝闖入皇兒的寢宮,預備大發雷霆。事先,他並沒有告訴我。
讓兄長意外的是,我的皇兒,不在寢宮。
我五歲的皇兒,幼小無依的皇帝,被我下令跪在太廟上,由三朝元老、太子太傅、國丈大人――我的父親親自訓斥他的狂妄忤逆。
訓斥皇帝,這是多麼大逆不道的事情。這,本不是我的父親願意的,我苦苦相求,不惜下跪,心中對我頗有愧疚的父親才答應了。這無疑可以表明我的態度,皇兒的話,不過是稚子的無知莽撞,並不是我的教唆,更不是一個陰謀的開始。
這無疑讓兄長很是意外,他沒有借口發難了。
可是,如此委曲求全,能救得了我和皇兒的性命麼?我回首看我的父親,他一輩子以忠臣自居,可是,誰能舍得如日中天的權勢?我可以想象,有一天,也許就是明天,我的兄長振臂一呼,得到皇位後,父親對著唾手可得的太上皇,能無動於衷麼?
皇帝,就算是一日的皇帝,難道不是名垂青史?多少英雄拋頭顱、撒熱血,立下與天地同朽的豐功偉績,費盡了一生的光陰,又如何比得過帝王的威名顯赫?
我不是沒有機會。
兄長並不是那麼無懈可擊的。如果是,我就沒有機會請我的父親訓斥皇兒;如果是,我就沒有機會聯絡外臣。
兄長最大的錯誤,就是太愛我的嫂嫂,那位異國的美人。他縱容她的父親在西域為所欲為,甚至默許他染指中原的百姓和土地。這,觸動了所有國人的心,甚至讓兄長的心腹也心生怨言。他們出生入死,得到的,卻連一個異國人都不如,那個異國人,還是被他們瞧不起的曾經的俘虜。對軍人來說,能有什麼比這更讓人感到恥辱的事?
我開始著手布置一切。這不是很難的,我在深宮呆了這麼多年,陰謀和詭計,伴隨著我每時每刻。可是,我並不敢真的動手,我不信任任何人,既然連從小長大的兄長都可以背叛我,那麼,這些靠權勢和金錢收買而來的人又有幾分可信?
我,畢竟隻是一個婦人,我所依靠的,是一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我在煎熬中掙紮,戰是不戰?
可是,這表麵的平靜,兄長也等不得了。
有朝臣上表,請賜大元帥以九錫!
九錫!這是禪讓的先兆啊!
父親在家中生氣,卻無人理會。
奏折都由兄長先行審閱,兄長的意圖不言自明。
京城之中人人自危。誰都知道,最後的時刻已經來臨。
是低頭讓位,還是拚死一搏?
我問我的孩兒,是要你我的性命,還是要那個高高在上的皇位?
讓他來抉擇吧,畢竟天下,是他的天下。
我的孩兒,那個不過衝齡的孩兒竟然回答我:“母後,沒有皇位,天下哪裏還有我們的安身立命所在?”
我呆愣片刻,終於抱著我的孩子放聲大哭。
終於,我決定拚死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