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回 約詩會名士攜匡二訪朋友書店會潘三(1 / 3)

話說匡超人那晚吃了酒,回來寓處睡下。次日清晨,文瀚樓店主人走上樓來,坐下道:“先生,而今有一件事陽商。”匡超人問是何事。主人道:“日今我和一個朋友合本,要刻一部考卷賣,要費先生的心,替我批一批,又要批的好,又要批的快。合共三百多篇文章,不知要多少日子就可以批得出來?我如今扣著日子,好發與山東、河南客人帶去賣,若出的遲,山東、河南客人起了身,就誤了一覺睡。這書刻出來,封麵上就刻先生的名號,還多寡有幾兩選金和幾十本樣書送與先生。不知先生可趕的來?”匡超人道:“大約是幾多日子批出來方不誤事?”主人道:“須是半個月內有的出來,覺得日子寬些;不然就是二十天也罷了。”匡超人心裏算計,半個月料想還做的來,當麵應承了。主人隨即搬了許多的考卷文章上樓來,午間又備了四樣菜,請先生坐坐,說:“發樣的時候再請一回,出書的時候又請一回。平常每日就是小菜飯,初二、十六,跟著店裏吃‘牙祭肉’;茶水、燈油,都是店裏供給。”

匡超人大喜,當晚點起燈來,替他不住手的批,就批出五十篇,聽聽那樵樓上,才交四鼓。匡超人喜道:“像這樣,那裏要半個月!”吹燈睡下,次早起來又批,一日搭半夜,總批得七八十篇。

到第四日,正在樓上批文章,忽聽得樓下叫一聲道:“匡先生在家麼?”匡超人道:”是那一位?”忙走下樓來,見是景蘭江,手裏拿著一個鬥方卷著,見了作揖道:“候遲有罪。”匡超人把他讓上樓去,他把鬥方放開在桌上,說道:“這就是前日宴集限‘樓’字韻的。同人已經寫起鬥方來,趙雪兄看見,因未得與,不勝悵悵,因照韻也做了一首。我們要讓他寫在前麵,隻得又各人寫了一回,所以今日才得送來請教。”匡超人見題上寫著“暮春旗亭小集,同限‘樓’字”,每人一首詩,後麵排著四個名字是:“趙潔雪齋手稿”、“景本蕙蘭江手稿”、“支鍔劍峰手槁”、“浦玉方墨卿手稿”。看見紙張白亮,圖書鮮紅,真覺可愛,就拿來貼在樓上壁間,然後坐下。匡超人道:“那日多擾大醉,回來晚了。”景蘭江道:“這幾日不曾出門?”匡超人道:“因主人家托著選幾篇文章,要替他趕出來發刻,所以有失問候。”景蘭江道:“這選文章的事也好。今日我同你去會一個人。”匡超人道:”是那一位?”景蘭江道:“你不要管p快換了衣服P我同你去便知。”

當下換了衣服,鎖了樓門,同下來走到街上。匡超人道:“如今往那裏去?”景蘭江道:“是我們這裏做過家宰的胡老先生的公子胡三先生。他今朝小生日,同人都在那裏聚會,我也要去祝壽,故來拉了你去,到那裏可以會得好些人,方才鬥方上幾位都在那裏。”匡超人道:“我還不曾拜過胡三先生,可要帶個帖子去?”景蘭江道:“這是要的。”一同走到香蠟店,買了個帖子,在櫃台上借筆寫“眷晚生匡迥拜”。寫完,籠著又走。景蘭江走著告訴匡超人道:“這位胡三先生雖然好客,卻是個膽小不過的人。先年塚宰公去世之後,他關著門總不敢見一個人,動不動就被人騙一頭,說也沒處說。落後這幾年,全虧結交了我們,相與起來,替他幫門戶,才熱鬧起來,沒有人敢欺他。”匡超人道:“他一個家宰公子,怎的有人敢欺?”景蘭江道:“塚宰麼?是過去的事了!他眼下又沒人在朝,自己不過是個諸生。俗語說得好:‘死知府不如一個活老鼠。’那個理他?而今人情是勢利的!倒是我這雪齋先生詩名大,府、司、院、道,現任的官員,那一個不來拜他?人隻看見他大門口,今日是一把黃傘的轎子來,明日又是七八個紅黑帽子叭喝了來,那藍傘的官不算,就不由的不怕。所以近來人看見他的轎子不過三日兩日就到胡三公子家去,就疑猜三公子也有些勢力。就是三公子那門首住房子的,房錢也給得爽利些。胡三公子也還知感。”

正說得熱鬧,街上又遇著兩個方巾闊服的人,景蘭江迎著道:“二位也是到胡三先生家拜壽去的?卻還要約那位,向那頭走?”那兩人道:“就是來約長兄。既遇著,一同行罷。”因問:“此位是誰?”景蘭江指著那兩人向匡超人道:“這位是金東崖先生,這位是嚴致中先生。”指著匡超人向二位道,“這是匡超人先生。”四人齊作了一個揖,一齊同走。走到一個極大的門樓,知道是塚宰第了,把帖子交與看門的。看門的說:“請在廳上坐。”匡超人舉眼看見中間禦書匾額“中朝往石”四個字,兩邊楠木椅子。四人坐下。

少頃,胡三公子出來,頭戴方巾,身穿醬色緞直裰,粉底皂靴,三綹髭須,約有四十多歲光景。三公子著實謙光,當下同諸位作了揖。諸位祝壽,三公子斷不敢當,又謝了諸位,奉坐。金東崖首坐,嚴致中二坐,匡超人三坐,景蘭江是本地人,同三公子坐在主位。金東崖向三公子謝了前日的擾。三公子向嚴致中道:“一向駕在京師,幾時到的?”嚴致中道:“前日才到。一向在都門敝親家國子司業周老先生家做屠亭,因與通政範公日日相聚。今通政公告假省墓,約弟同行,順便返舍走走。’胡三公子道:“通政公寓在那裏?”嚴貢生道:“通政公在船上,不曾進城,不過三四日即行,弟因前日進城,會見雪兄,說道三哥今日壽日,所以來奉祝,敘敘闊懷。”三公子道:“匡先生幾時到省?貴處那裏?寓在何處?”景蘭江代答道:“貴處樂清,到省也不久,是和小弟一船來的。現今寓在文瀚樓,選曆科考卷。”三公子道:“久仰久仰。”說著,家人捧茶上來吃了。三公子立起身來讓諸位到書房裏坐。四位走進書房,見上麵席間先坐著兩個人,方巾白須,大模大樣,見四位進來,慢慢立起身。嚴貢生認得,便上前道,“衛先生、隨先生都在這裏,我們公揖。”當下作過了揖,請諸位坐。那衛先生、隨先生也不謙讓,仍舊上席坐了。家人來稟三公子又有客到,三公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