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老媽陸有芳教訓他：“別跟陸偉那小孩來往，他說的話，十句有九句是對人撒謊！你不要信他說的！你看他說話好聽，其實全是騙人的！你看看他那樣子，小小年紀，流裏流氣，全是你那個舅媽給教壞的！……”
小凱不知道該聽誰的。
可是，即使老媽說表哥愛撒謊，愛騙人，小凱也喜歡聽陸偉說的話。別人對小凱的評價，聽在耳中，是那麼尖刻，那麼刺心，仿佛小凱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塊沒知覺的木頭；就算表哥陸偉是騙人的，那也是溫暖的，讓小凱在冷漠和孤立裏，找到一點欺騙的陽光和虛假的關懷。
可是，小凱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就連這虛假的幻想，都不存在了。
就算表哥是欺騙他的，逗他開心的，小凱也希望這場騙局繼續保持下去，讓他能有一點開心的理由，讓他的人生有一點點欺騙的溫情。
現在，連這種騙局，也破滅了。
小凱在被子裏自己流汗。他也許該蒙在被子下痛哭一場，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麼哭，所以他渾身都憋得是汗水，蜷縮做一團。
他緊緊閉著眼睛。即使閉著眼睛，可憐的小凱還是能看到那個皮袋似的麵孔。
小凱根本不怕。
人人都以為小凱膽子小，就連陳帥大哥也這麼看小凱，跟嗬護花瓣似的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小凱。其實小凱根本不怕。
他覺得，這個世界就那樣，沒什麼值得留戀和喜愛的，也沒什麼能嚇到他的。
即使下了地獄，也就那個破樣子。
小凱想想不出，地獄難道會讓他更不快樂嗎？
不會了吧。
所以小凱什麼都不怕，連死都不怕，他還能怕什麼。
可是他就是想念他的表哥陸偉，唯一一個肯把魚竿借給他玩的同伴。
現在，他還想念親愛的大哥陳帥，想念陳帥在剛才那個黑暗寒冷又寂寞的深夜裏，用那雙有力的手，把他從地麵上牽拉上去，托著他坐在鐵門上麵的力量。
那一刻，小凱感覺自己就像被托上了天堂的頂端，幸福極了。
就算下一刻死了，小凱也感覺自己值了，畢竟幸福過了。
當麵對那個皮袋一樣的麵孔的時候，藐視一切的小凱沒理由害怕。
可是，他沒有感受到陸偉表哥一直給他的那種感覺。他感受到的是一種觸及他靈魂的震撼。
即使陸偉表哥的眼睛沒有看他，小凱憑借著自己那種近似於叢林生物的第六感，也能感受到陸偉給他發出的某種電磁波一般的信息，閉著眼睛，他也知道那是最疼愛自己的表哥。
可是剛才，他感受到的隻有兩個字：冷漠。
這不是我表哥陸偉。
小凱在心裏判斷。他才不信，表哥陸偉會用冷漠不相識的眼神看他呢。
不。既然不是自己表哥陸偉，小凱沒興趣讓一個陌生人，侵入自己的生活。
經驗告訴小凱，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歡迎他，他們都在排斥他。包括那個自稱是他老爸的吳友德。小凱比自己老媽陸有芳聰明，而且敏感，他看得出，自己對於老爸，純粹是屬於盲腸：可有可無。隨時都可以丟棄。不過小凱心裏判斷，經過這幾天的相處，大概吳友德現在已經正式決定把他一腳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