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豆燭火。
“吱呀”一聲,房門推開的聲音將床上的女子驚醒。她猛然睜開眼睛,那一瞬間,如受傷的困獸不知身在何方,轉眼,一雙眸子卻刹那沉寂下去,滿滿隻剩下了哀慟和絕望。
“王妃,用晚膳的時辰到了。”門外嬤嬤的聲音傳進。
隨即,丫鬟花容進了來,房門在她身後被拉上,落鎖。
這間房子原是睿王妃的臥室,隻是如今,除了房門這唯一的出口由侍衛嬤嬤把守,其餘的地方已全部用木條封死。這裏,連一點天光也進不來。
花容將食盒放在桌上,拿出火折子,將房間裏剩餘的燈盞全部點亮。
轉眼,一室明亮如晝。
“公主,您就吃點東西吧……”花容紅著雙眼,一步步走到床前。
隻見床上的女子,頭發散亂,膚色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唇色泛著青紫和幹皮,形容枯槁憔悴。
哪裏還有原來的傾城公主半分影子?
花容跪倒在床前,想為她理一理紛亂的發,觸手碰到她幾乎沒有溫度的皮膚,指尖當即一顫。
“天,怎麼這麼涼?公主,您不能再不吃不喝了……”
傾城扯了扯唇,喃喃低道:“如今國破家亡,死了正好殉國。”
“不,公主,陛下若是有知,他一定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
花容說到“陛下”兩個字,原本僵滯的傾城無聲落下一行清淚。
“是我錯了,是我引狼入室……”
傾城本是一朝公主。
傾城傾城,試問,天下除了公主,誰還敢叫這樣的名字?
隻可惜她出生不過一月,生母傅氏一族謀逆,滿門抄斬。彼時,當朝天子還是她的皇爺爺,一道聖旨下來,斬草除根,尚在繈褓的傾城亦不能幸免。是傾城的父親,那時自身難保的太子,連夜將她送到心腹蘇家寄養。
傾城在蘇家生活了十五年,也就是在那裏愛上了那個讓她國破家亡的男人,蘇墨弦。
蘇墨弦是蘇家第三子,比傾城大六歲,傾城這輩子開口會叫的第一個人不是爹不是娘,是弦哥哥。她人生的前麵十五年,蘇墨弦寵她、愛她、縱她,傾城幾乎以為一輩子就會這樣在蘇家度過。
直到十五歲那年,天子駕崩,傾城的父親即位,尊為昭帝。昭帝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將傾城接回宮中,自此百般寵愛。
整個天元王朝無人不知,當朝的傾城公主集萬千寵愛於一身,是天元建朝以來最尊貴的公主。
傾城十七歲時,昭帝聖旨賜婚,空前盛大的婚禮之後,蘇墨弦成了傾城的駙馬。
傾城原本以為這一生都會是這樣,一路繁花,有親人、有愛人,萬千寵愛相伴。直到那一夜……
那一夜,蘇墨弦早早將她抱上。床,前所未有的熱情將她徹底覆沒,她昏睡過去的時候,還隱約聽到他在她耳邊的嗓音,溫柔得能將她化成一汪水,他說:“傾城,我愛你。”
他應該沒想到,他都這樣犧牲了,她那一夜還會再醒過來吧。
是她陪嫁的宮女逃命到了她的臥院,她被尖叫的聲音吵醒,才發現,外麵已經變了天。
皇宮的方向,火光衝天。
傾城那一刻心突突地跳,眼前一陣陣的黑。彼時,公主府已經完全被蘇墨弦把持,府中竟沒有一個人敢送她入宮,從來沒有獨自騎過馬的傾城翻身上馬,快馬加鞭進宮。
那一夜,城破宮傾,哀嚎遍野,皇宮之內,血流成河。
傾城一路跑到養心殿,腦子裏一片空白,隻有一個念頭分外清晰:蘇墨弦,你不能……你不能讓我恨你!
然而,人生往往就是這樣,越怕什麼,越會發生。
蘇墨弦將昭帝的頭顱砍下時,傾城飛奔去攔,卻終究被絆倒,狠狠摔到了地上,隻能眼睜睜看著親父的鮮血迸濺,濺上蘇墨弦玄色的衣袍。
鮮血落入一片玄色,幾乎沒有痕跡。
若是她晚到一步,她幾乎就看不到一點痕跡。
可是偏偏,沒有。傾城到的時間太及時,她是親眼看到蘇墨弦將父親的頭顱斬下。
“不要!!!”
傾城心口重重一陣絞痛,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一陣昏迷一朝天子。
傾城醒來時已經是三日後,再也不是在公主府,而是在睿王府。
天元已滅,當今天下,國號周。
昭帝崩,蘇墨弦的父親登基,是為周武帝。而蘇墨弦勤王有功,被敕封為睿王。
從此,傾城再也不是公主,她成了睿王妃。
……
傾城刺殺蘇墨弦。然而,她這輩子所會的一切都是蘇墨弦教的。讀書寫字是他教的,彈琴畫畫是他教的,甚至從女孩變成一個女人,也是他教的……而他卻獨獨沒有教過她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