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溫斯頓說。

“茱莉亞。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溫斯頓——溫斯頓·史密斯。”

“你怎麼查到的?”

“我想我比你更擅長查明事情,親愛的。告訴我,在我給你紙條那天之前,你怎麼看我?”

他一點都不想對她撒謊。甚至是為了表達愛才在一開始就說出最壞的事兒。

“我討厭你的樣子,”他說,“我想先強奸你,再殺了你。兩周前,我認真想過要用鵝卵石砸碎你的腦袋。如果你真想知道為什麼,我原以為你和思想警察有什麼關聯。”

那姑娘欣喜地笑起來,顯然把這當做作對自己絕妙偽裝的讚美。

“不會是思想警察!你不會真那麼想吧?”

“好吧,或許也不確切是那樣。但是從你的總體外表來看——隻是因為你年輕、肉感、健康,你明白的——我就想可能——”

“你就想我是個好黨員。語言和行為都很純潔。比如旗幟、操練、標語、比賽、團體遠足所有這樣的活動。你原本以為我隻要有一點兒機會就會舉報你犯思想罪,讓你被處決?”

“是,就是那樣的事兒。你知道的,有太多年輕女孩都像那樣。”

“都是這破玩意兒鬧的,”她說著扯下青少年反性聯盟那猩紅的腰帶甩到一根樹枝上。然後,似乎是這一摸到腰提醒了她什麼事情,她從工作服的口袋裏神奇地變出一小塊巧克力。她把它掰成兩半,一半遞給了溫斯頓。他甚至在吃之前就從氣味中聞出這是一種極不尋常的巧克力,是黑色的,閃閃發亮,包在銀色錫箔紙裏。普通的巧克力都是淺褐色的脆脆的東西,味道最像垃圾焚燒的煙味,這算是最貼切的描述了。但也有某些時候,他也嚐到過類似她給的巧克力。它散發的第一陣氣味就激起了他某種無法確定的記憶,但那記憶是如此深刻,也令人困擾。

“你在哪兒弄到這東西的?”他問道。

“黑市,”她滿不在乎地說,“我實際上就是那種女孩,你可看好了。我很會耍花樣,當過偵察隊隊長。一周我要花3個晚上去青少年反性聯盟做誌願工作。我會一連幾小時在倫敦各處張貼他們那些破玩意兒。遊行時我總會舉著標語的一端。我總是看上去精神飽滿,不躲著任何事情。總是和人群一起叫喊,我就要說這個,這是保持安全的唯一辦法。”

第一片巧克力已經在溫斯頓的舌頭上融化了。味道可口。但是那個記憶還在他的意識邊緣環繞著,能強烈地感覺到,卻又無法勾勒出確切形狀,就像從眼角邊看到某件東西。他把它從身邊推開,隻知道這記憶是關於他希望自己從沒做過然而不可能挽回的某件事。

“你非常年輕,”他說,“你得比我小10歲或15歲。你能在我這樣一個人身上看到什麼吸引你的地方呢?”

“是你臉上的什麼東西。我認為我應該碰碰運氣。我很擅長發現誰是與眾不同的。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反對他們。”

他們,似乎是指黨員,尤其是內黨黨員,她用不加掩飾的嘲諷與仇恨的口氣談論他們,這使溫斯頓很不安,盡管他知道他們在這兒很安全,如果說還有什麼安全的地方的話。她有個地方讓他震驚,那就是她語言的粗鄙。黨員應該是不能罵人的,溫斯頓自己也極少罵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大聲罵。但是茱莉亞似乎不能不用那些小巷牆壁上用粉筆塗上的粗鄙詞語提起黨,尤其是核心黨。他不是不喜歡這樣,這僅僅是她對黨和黨的種種行徑反感的一種表現罷了,甚至還在某種程度上顯得自然又健康,像馬聞到爛草堆打了個響鼻一樣。他們已經離開了空地,在斑駁的樹蔭下漫步,一到路寬得夠讓他們並肩行走時,他們就彼此環著腰。他注意到現在一拿掉腰帶之後,她的腰肢柔軟多了。他們隻悄聲細語著,因為茱莉亞說在空地外麵最好保持安靜。一會兒他們就走到了小樹林邊上。她讓他停下來。

“別到外麵去。可能有人在監視。隻要我們繼續躲在樹枝後就沒關係。”

他們站在榛樹叢的樹蔭裏。陽光穿過不計其數的樹葉,仍舊熱熱地灑在他們臉上。溫斯頓向那邊的田野望去,心裏開始慢慢覺得震驚和好奇,他認出了這個地方。他認出了它的樣子。這是一片被啃得很多的老草場,有條人行小道蜿蜒穿過,到處都是鼴鼠丘。在對麵參差不齊的木叢裏,勉強能看到榆樹枝在微風吹拂下搖動,密密的樹葉像女人的頭發一樣微微顫動著。肯定在附近某個地方有一條小溪,還有綠色的池塘,裏麵有鯪魚在遊泳,隻是看不見而已。

“這附近不是有條小溪嗎?”他輕聲說。

“對,有條小溪。在再過去的那片田野邊上。裏麵有魚,個頭非常大。你能看見它們在柳樹下的池塘裏懶懶地遊著,甩著尾巴。”

“那就是黃金鄉——幾乎是了。”他喃喃自語道。

“黃金鄉?”

“沒什麼,真的。不過是我有時在夢中見到過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