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庚先生是現代著名古文字學家、考古學家、收藏家、書法家,在學術領域擁有崇高的地位。容庚自謂“野馬”、“鬼鎖”,狂放不羈,直言不諱,在那個萬馬齊喑的年代,他與一貫張揚“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陳寅恪是康樂園裏兩麵飄揚不倒的旗幟。
深藏東莞老城區的旨亭街8巷2、4、6號,是一棟古色古香的嶺南民居。三進相連,每進三間兩廊,彼此獨立。與周邊建築相比,古舊斑駁的“老房子”顯得衰老蹣跚,沉悶單調。
但這座含蓄內斂的老宅,並不僅僅是一座喚起思古悠情的曆史坐標,它滿載著一個家族輝煌的五代記憶。斯文之盛,在莞城竟一時無雙。在這裏出生的同輩兄弟姐妹中,有三位是享譽一時的當世鴻儒。本期世紀廣東學人的主角容庚就在這裏出世,並度過整個少年時光。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容家到容庚這一輩,日漸摧頹。容庚14歲時祖父去世,父親哀慟成疾,不久也隨之棄世。容庚幼年與一般孩童無二,好玩好動,不喜讀書,嗜賭酗酒,甚至染上吸食大煙的惡習。之所以能迷途知返,自立成人,全仗他母親鄧瓊宴苦心調教。
鄧瓊宴是晚清名士、同治辛未(1871)進士鄧蓉鏡之女,常以孟子、歐陽修、範仲淹母子故事激勵兒子繼承家風。但真正把容庚領上學術正軌的則是他四舅鄧爾雅。鄧爾雅擅長篆刻書法,曾在日本專攻過美術,是容庚的啟蒙恩師。容庚的成名作《金文編》,從搜集材料到擬定編輯體例,很多都是出自鄧爾雅之手。
容母對子女讀書求學抓得很緊,不斷地請老師,換住處,進名校。,孟母為了讓孟子有更好的成長環境,不惜三次搬家。據容庚五女兒容璞回憶,容母比孟母還多一次,不厭其煩地在東莞和廣州間輾轉遷徙,數年之中,竟有四次之多。容母的苦心終於感化了少年容庚。
回到東莞後,為補貼家用,減輕母親負擔,容庚在東莞中學謀到一份職位,教高中生文字學。但不久,學校認為他一介初中生而教高中,荒唐不合情理,每周隻給他4個課時,遠遠低於其他正常老師。容庚不服,為遠離是非地和獲取更高學曆,1922年5月,容庚與弟弟容肇祖北上求學
容庚在北京一無親戚可以投靠,二無友朋能夠接濟。隻有兄弟二人形單影隻,互相鼓勵。年輕人想在學術界嶄露頭角,若無名流賞識延譽,很難一鳴驚人。容庚初到北京,就在北京琉璃廠老板那裏打聽到當時古文字學權威羅振玉在天津的住址,並帶著《金文編》原稿向羅振玉請教。羅一見之下,驚歎不已,譽其為“你做了我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於是主動向專攻金石學的馬衡推薦。馬衡愛才心切,不經過考試就破格錄取了隻有初中學曆的容庚到北大國學門當研究生。
3年後,《金文編》印行,王國維親自做序,容庚聲名鵲起。這年,容庚僅僅30歲。不久,燕京大學校長司徒雷登親自來北大找容庚,希望他來燕大任教。據容晚輩吳灝回憶,有一天,北大國學門正在上課,一個外國人找到容庚客氣地問:“請問您是容庚先生嗎?”在確認容庚身份後,司徒雷登說:“你不須上課了,到燕京大學當副教授吧。”為表示對他的欣賞與誠意,司徒還贈以短劍一把作為紀念。進入燕京大學後,容庚如魚得水,多年的夙願終於實現,書山學海,盡情遨遊,同時又與誌同道合的學人切磋唱酬。在燕大的15年,是容庚學術生涯的鼎盛期,奠定容庚學術界地位的著作全在這裏完成。
對容庚的學術生涯有再造之恩的前輩,除了羅振玉,還有王國維。當時,王國維執舊學壇之牛耳,後學晚進,一經品評褒獎,聲價陡增。容庚在北大研究生國學門期間,就有幸與王國維相識相遇。兩人年齡雖懸隔20多歲,但一見傾心,信函不斷。王在信中對這位小老弟一直禮敬有加,稱容庚為“希白兄”,而自稱“弟王國維”。容庚也十分敬重這位飽學宿儒,經常去王寓抄錄讀書筆記,商討學問文章。王國維在北大《國學季刊》發表文章,也由容庚從中奔走聯係。1928年王自沉昆明湖,對容庚而言,頓失儀型典範,無異晴天霹靂。王國維死前兩日,他還在王家坐了半晚,兩人相談甚歡,並不覺得有煩心糾結事。沒想到兩天後,王國維就投水自盡,人鬼睽隔了。聽到噩耗後,容庚飛速前往,隻見草席蓋著遺體,放在湖邊,任容庚如何哭泣喊話,王雙目緊閉,氣息全無。哭了很久後,容才在朋友的攙扶下黯然離去。對王國維的知遇提攜之恩,容庚畢生難忘。他晚年常說,“碰不上王國維,我的《金文編》不知何日出得來,就連吃飯都成問題。我本想在大樹底下做個小麻雀,樹蔭涼快,舒服地過一生,想不到這都不可能!人生否泰,真很難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