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榮道:“在我天天去買燒餅的時候,總碰到她從學校裏回來。差不多時刻都不移。有一天她回來早些,我在一個地方,看見她走進一個人家去,我猜那就是她的家了。”燕西道:“她進去了,不見得就是她的家,不許是她的親戚朋友家裏嗎?”金榮道:“我也是這樣說,可是以後我又碰到兩次哩。”燕西道:“在什麼地方?”金榮笑道:“反正離我們家裏不遠。”燕西道:“北京城裏,離我們家都不遠,你這話說得太靠不住了。”金榮道:“我決不敢冤你,回去的時候,我帶你到她家門口去一趟,包你一定歡喜。先說出來,反沒有趣了。”燕西道:“那倒也使得,那時你要不帶我去,我再和你算賬!”金榮笑道:“我也有個條件呢,可不能在大路上盯著人家,要是再盯著,我就不敢說了。”燕西看他說得一老一實,也就笑著答應了。
??主仆一路說著,不覺已過了海澱。張順道:“七爺,頤和園我們是前天去的,今天又去嗎?”燕西在馬上躊躇著,還沒有說出來。李福笑道:“你這個人說話,也是不會看風色的,今天是非進去逛逛不可呢。”張順笑道:“那麼,我們全在外麵等著,讓七爺一個人在裏麵,慢慢地逛罷。”燕西笑罵道:“你這一群混蛋,拿我開心。”金貴道:“七爺,你別整群地罵呀,我可沒敢說什麼哩。”主仆五人,談笑風生地到了頤和園,將馬在樹下拴了,五人買票進門。燕西心裏想著,那幾個女學生,一定是來逛頤和園的。所以預先進來,在這裏等著。不料等了大半天,一點影子也沒有,恐怕是一直往香山去了。無精打采,帶著四個仆人,一直回家。
??剛一到大門口,隻見剛停著一輛汽車,他的大嫂吳佩芳、三嫂王玉芬和著第三個姨媽翠姨,都從車子上下來。翠姨一見燕西下馬,便笑道:“閑著沒事,又到城外跑馬去了嗎?你瞧,把臉曬得這樣紅紅的,又算什麼?回頭上讓你那白妹妹瞧見,又要抱怨半天。”燕西將馬鞭子遞給金榮,便和她們一路進去。問道:“一夥兒的,又從哪裏來?”
??佩芳笑道:“翠姨昨晚上打撲克贏了錢,我們要她做東呢。”燕西道:“吃館子嗎?”佩芳道:“不!在春明舞台包了兩個廂,聽了兩出戲呢。”燕西道:“統共不過三個人,倒包了兩個廂。”翠姨道:“這是她們把我贏來的錢當瓦片兒使呢。我說包一個廂得了,她們說:有好多人要去呢。後來,廂包好了,東找也沒有人,西找也沒有人。”燕西一頓腳,正要說話,在他前麵的王玉芬哎喲一聲。回頭紅著臉要埋怨他,然後又忍不住笑了,說道:“老七,你瞧,我今天新上身的一件嗶嘰鬥篷,你給人家踩髒了。”說時,兩隻手抄著她那件玫瑰紫鬥篷的前方,扭轉頭隻望腳後跟。
??燕西一看,在那一路水鑽青絲辮滾邊的地方,可不是踏了一個腳印。燕西看了,老大不過意。連忙蹲下身子去,要給他三嫂拍灰。王玉芬一扭身子,往前一閃,笑道:“不敢當!”大家笑著一路走進上房。各人房裏的老媽子,早已迎上前來,替他們接過鬥篷提囊去。
??燕西正要回自己的書房,翠姨一把扯住,說道:“我有樁事和你商量。”燕西道:“什麼事?”翠姨道:“聽說大舞台義務戲的包廂票,你已經得了一張,出讓給我?成不成?”燕西道:“我道是什麼要緊的事,就是為了這個?出什麼讓,我奉送得了。”翠姨道:“你放在你那裏,我自己來拿,若是一轉手,我又沒份了。”
??燕西答應著,自己出去了。一回書房,金榮正在替他清理書桌。金榮一看,並沒有人在屋子裏,笑道:“七爺,你不看書也罷,看了滿處丟,設若有人到這裏來看見了,大家都不好。”燕西道:“要什麼緊?在外麵擺的,不過是幾本不相幹的小說。那幾份小報送來沒有送來?我兩天沒瞧哩。”金榮道:“怎樣沒有送來,我都收著呢,回頭晚上要睡覺的時候,再拿出來瞧罷。”
??燕西笑了一笑,說道:“你說認得那個女孩子家裏,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了。”金榮道:“我不敢說。”燕西道:“為什麼不敢說?”金榮笑道:“將來白小姐知道了,我擔當不起。”燕西道:“我們做的事,怎樣會讓他們知道?你隻管說,保沒有什麼事。”金榮笑了一笑,躊躇著說道:“對你不住。在路上說的那些話,全是瞎說的。”說著,對燕西請了一個安。
??燕西十分不快,板著臉道:“你為什麼冤我?”金榮道:“你不知道,在路上你瞧著人家車子的時候,人家已經生氣了。我怕再跟下去,要鬧出亂子來呢。”燕西道:“我不管,你非得把她的家找到不可。找不到,你別見我了。”說畢,在桌上抽了一本雜誌自看,不理金榮。金榮見燕西真生了氣,不敢說什麼,做畢了事,自退出了。他和幾個聽差一商量,說道:“這豈不是一樁難事,北京這大的地方,教我在哪裏去找這一個人?”大家都說道:“誰叫你撒謊撒得那樣圓,像真的一樣。”金榮也覺差事交代不了,嚇得兩三天不敢見燕西的麵。好在燕西玩的地方很多,兩三天以後,也就把這事淡下來了。金榮見他把這事忘了,心裏才落下一塊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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